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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解藥”, 什么“死了三年”云云, 匪夷所思又天方夜譚。 可是聽著聽著,顧南衣又覺得自己腦子里似乎多出了些畫面來。 她恍惚覺得自己從前似乎是住在一處很大很大的宮殿之中,數十宮人在旁服侍,穿著朝服的官員在她面前也恭恭敬敬低頭行禮。 ——所以大家都喊她殿下? “殿下?!?/br> 顧南衣這么一想, 果然就有人喊了她一聲。 這如同一句指令一般, 讓顧南衣的身體立刻重新獲得了知覺。 她睜開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發覺這又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你是誰?”她問。 如山巔皚皚白雪一般冰冷的男人定定看了她半晌, 才低頭一揖道, “臣欠您的, 該給的、不該給的, 如今已經都還上了?!?/br> 他說這話時臉上雖然沒有表情, 抬頭之后眼睛也仍舊沒有溫度,可顧南衣隔著幾步看他,總覺得他似乎只是深深地將情緒埋了起來。 他并沒有說太多,顧南衣卻覺得自己都懂了——好像這人只是她自己從腦中勾畫出來的假人一般,想的是什么自然也由她隨意捏造。 “殿下珍重?!蹦腥擞中辛艘欢Y, 轉身便慢慢步入在了黑暗之中。 雖然不認識此人,但顧南衣心中直覺地知道,這一次辭別以后,她應該再也不會見到對方了。 夢境漫長得嚇人,顧南衣在里頭漫無目的地飄蕩,時而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時而被扔進冰窟凍著,有的時候還因為渾身針扎的疼痛而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 休息完這片刻之后,她又打起精神往前走。 雖然從前的記憶仍然霧里看花一般模糊,但顧南衣記得自己似乎和誰做過不輕易放棄的約定,她又記得自己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只好每每歇息夠了后便再度踏上旅程,等待夢境的終結。 越是往前走,她越是能獲得自己從前的記憶。 這些原先從她腦中突然消失了的記憶,又猝不及防地回到她腦中,卻嚴絲密合,一點也不顯突兀,叫顧南衣瞬間便能確定那是屬于自己的記憶。 最開始是走路都不順暢的小女孩在宮人看顧下獨自玩耍,先前自稱臣下來向她辭行那人站在遠處,既像是護衛,又像是監視。 再接著,是女童被兩個身著華服的人手把手教著識字念書,其中一人頭上還明晃晃地戴著龍冠。 然后,小少女見到了橫空出世的新科狀元秦北淵。 國師收徒、又驅逐徒弟;儲君出生、大病一場又康復、隨后登基;二十出頭的少女因先帝的囑托坐上了輔臣的位置,一留就是足足十二載。 將往事事無巨細地全部回憶起來的時候,顧南衣就好像將那幾十年的歲月時光又重新過了一遍般,其中的刀光劍影、勾心斗角、以及最后幾年病痛的折磨都不得不重復經歷一回,叫她整個人從靈魂深處疲倦了起來。 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幾十年、還沒有停下腳步喘口氣的顧南衣不由自主地停住步伐。 她想要休息一會兒。 當薛振將毒湯送到她面前時,她想的也確實是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當時諸事已經安排得完全,顧南衣便終于可以將手頭的重擔交給他人,不再牽掛后事。 更重要的是,她那時真的被朝政、病癥耗盡了精氣神,只想能閉上眼睛長長久久地睡一個不會被打擾的安穩覺。 這樣想著的同時,顧南衣的眼皮居然跟著沉重了起來,她撿了個地方坐下想緩上一陣,誰知道這一坐便整個人沉重得跟地面黏在一起似的,下一秒便進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眼皮子剛打架時,顧南衣對自己嘟噥著道“只睡一會兒”。 可當真放任睡意滋生的時候,顧南衣發現自己竟有點一睡不醒、再也不起來受累了的沖動,就像數年前那一次安然合眼時一模一樣。 這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不可磨滅,如同狂潮浪涌一般吞噬席卷了顧南衣的理智,將她往黑甜的夢鄉深處拉去。 可思想才飄忽空茫了一小會兒,顧南衣便又聽見一個緊繃的聲音喚她名字。 不是“殿下”,那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聲音直接喊的是“顧南衣”。 顧南衣勉力睜開了眼皮,去聽對方在說什么。 語音斷斷續續,顧南衣支著腦袋聽了好一會兒,才聽清楚那是秦朗的聲音。 顧南衣于是又打起幾分精神去辨認秦朗話中內容,打著哈欠琢磨了會兒,心想照著秦朗的性格,指不定拿什么來威脅她醒過來。 她這會兒又想起了最近今日的經歷。 先是突如其來的完全失憶,然后就是顧川在她面前半真半假講的那個故事,和她做的回應。 平心而論,顧南衣知道自己若是事不關己,必定是會做出那番言論的。 可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失憶的她,做出那個抉擇的人也是失憶的她。 顧南衣再賴皮,也不能把自己說過的話給賴了不算賬。 想到醒來后又要面對的一切,顧南衣便頭疼不已,想要重新躺回去,可秦朗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變得清晰起來,直往顧南衣的耳朵里鉆。 “你說過不會讓我獨自一人?!彼蛔忠活D地道,“說沒人能趕我走,說你身邊就是我家?!?/br> 顧南衣:“……” 她掀了掀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從秦朗的話里聽出幾分委屈幽怨的意味來,好像她顧南衣是個無情無義始亂終棄的花心爛人、承諾了就跑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