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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模糊了時間,但是白術敏銳的捕捉了一點點可能性,她在順著自己的話說。 這是好的預兆,她愿意表達,是慢慢的走出過去的預兆。 那天狂風卷天卷地,機場外面黑漆漆的,烏黑的云壓得不透光,雷聲像是在天花板上裂開一樣,雨水鋪天蓋地,似乎能聽到海嘯的陣浪,好像是世界末日降臨的前兆,我當時就想如果這就是世界末日多好啊。 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想的美,除了你,大家都想好好活著行嗎。 她忍俊不禁,我現在也想好好活著。 都過去了吧。 該過去的都會過去的。肖硯抿了下嘴唇,聽說你要被調回神外了? 老江找我談話了。 消息傳得很快啊。 我什么都不說,也會有人要刻意的傳出風言風語,放點料故弄玄虛一下。 那你會回去嗎? 不知道呢,不過現在不是回去的時候,回去怕也不得安穩。 回去的時候,薄霧四起,涼意透骨,不遠處醫院大樓的燈光像是融化在霧里的云絮,隱約看不清真切。 安靜的街道,她忽然輕輕的哼起一段曲子。 是一支旋律非常輕柔的曲子,兩個重復的樂句反反復復的哼,時而低沉,時而悠揚,曲折婉轉地漫開,彌散進深遠的夜空中去。 挺好聽的,這是什么歌? 不記得,隨便哼的。 我會吹口哨。 哦?聽聽。 他真的吹了whistle這首歌的前奏,很短,十秒鐘,完了還挺得意的,厲不厲害?我這叫雙關。 挺厲害的,試試野蜂飛舞。 ----- 肖明山是在第二天中午醒來的,作為一個醫生,他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境遇。 我怎么了? 肖旭臉上的喜色轉瞬即逝,他向前來查看情況的白術投去求助的目光。 您腦?;杳灾?,行骨瓣減壓術。 不可能,我血壓不高,也沒有糖尿病。 他艱難的開口,是淀粉樣腦病。 肖明山微微一怔,然后輕嘆道,進行性致死性的淀粉樣變病。 肖旭鼻子一酸,幾乎要落淚,而白術眼眶也微微泛紅。 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人生就是這樣。 雖然被死亡下了時限內的通知單,但是肖明山卻在緊鑼密鼓的計劃著人生最后的日子。 病床邊堆了一疊書稿,他躺在床上,肖旭捧著書稿一字一句的念,肖明山時不時的打斷他,按其發病部位,以頸內動脈、前、后交通動脈多見,這里,前后不能放在一起,后交通動脈者比前交通動脈常見,這里要改掉。 第88章 肖旭拿著筆在稿子上標注出來,認真的樣子像是一個聽話乖巧的小學生。 白術來查房,勸阻不了只好囑咐道,您在康復期,千萬要注意休息。 乘我還能做點事情的時候,多做點吧,以后啊,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盡管淀粉樣病變被認為是不治之癥,白術還是看了很多文獻,寫信給國外的研究機構問詢最新還未能通過臨床的藥物。 他也曾經試探過肖明山的態度。 八十多歲的老人,頭發花白,大傷元氣的手術后,眼睛里面也開始泛起了渾濁,目光不再炯炯有神,而是有些渙散。 讓我一直躺在病床上度過最后的日子,去嘗試那些收效甚微的治療方案嗎? 他無言以對。 我這輩子跟腦外科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腦膜瘤,神經鞘瘤,顱咽管瘤,鼻咽癌,腦外轉移癌,看過無數病人,用錢來續命的太多了,但是最后都是痛苦的在病床上延口殘喘,靠著器械和藥品維持生命。 白術斂了斂神色認真的聽著。 我還記得我的學生小彭,他父親六十五歲時候得了鼻咽癌已經腦外轉移了,他跟我說肖老師我不是不想給父親積極的治療方案,而是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手術也無濟于事了,后來他真的沒有給他父親做手術,而是在半年時間帶著他的老婆孩子陪著他父親回了老家,種樹養花。你知道三十年前,這種想法承受了多少來自旁人的非議嗎?多少人說他不孝,把他罵的體無完膚,可是他依然很堅持,難得的是這個開明的父親也接受了兒子的想法。后來他父親是在家里非常平靜的過世的,他回來之后跟我說這是我父親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兒孫繞膝花滿堂,我感謝父親能理解我作為一個醫生做出的決定,我父親也非常贊賞我作為一個醫生做出的決定,如果用冷冰冰的器械伴隨他人生最后一程,他一定是無比痛苦,我聽了之后覺得很欣慰。 白術靜靜的站著,沒有說話。 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讓我人生最后的時光,沒有與山水花鳥做伴,而是被困在病房里,花費大量的社會醫療資源去延續生命,作為醫生無法用客觀的眼光去看待生死,已經是一種不理性的做法了,而且也是對自己生命尊嚴的蔑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