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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再見了。他揮揮手,緊蹙的眉舒展起來,他對著肖硯微微笑,再見了,有緣再見。 他離開時大雪突然而至。 黑色的夜幕下,這個城市,終于可以在暫時的安靜和和平中,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是掩蓋一切罪惡和苦難的白雪。 是千年來默默注視著這座飽經滄桑古城的興衰榮辱,不離不棄的白雪。 那夜下雪,肖硯靜靜的站在院子里,她看見了時間的形狀,它有潔白的不太實在的羽毛,有著靜默蠶食般的聲音。 雪花是時間的另一種塵埃和葉片。 她回到搶救室,那里已經被簡單的收拾過了,雖然墻面殘破,地面坑洼,設備簡陋,但是醫護人員很努力的維持整潔和干凈,他們還把一面墻刷成了薄荷綠色,清新可愛,生的希望。 麻醉師靜靜的坐在床邊,等患者蘇醒。 她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干的好。 小伙子靦腆的笑起來,然后從口袋里面掏出一串青金石手串遞給肖硯,肖醫生,這是你落下來的嗎?剛才他們在擔架床鋪巾下面發現的。 深藍圓潤的珠子串在一起,色相濃艷,細膩的珠子里面的金屑分散均勻,若眾星麗于天,精光生輝。 阿富汗盛產青金石,但是這種極品的手串就是在當地也要賣到很高的價錢。 那個醫生落下的吧,我先收著吧。 她忽然想起什么,輕輕的啊了一聲,完了,我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又不是你的錯,他也沒問你的名字啊。 她被逗笑了,是的呢,都是他的錯。 雪越來越大,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后粉身碎骨。 這樣激烈的雪,粉身碎骨的壯烈,心中越是平靜。 她點燃了一根蠟燭,融融的燭光下面,只能驅散它周圍的一點寒,但是一切都是那么溫暖,帶著生動的熱度。 大雪姍姍來遲,卻恰到好處,喀布爾低矮的建筑物在雪夜里安靜和緩,雪花是這座城市的守護神,此刻誰也不愿意去褻瀆這個美夢。 我不是那種感性的人,也不是那種感同身受的人,因為那是詩人的矯情,歌者的虛偽,但是此時此刻,我忽然覺得真實的感知到這片土地,感知到人類最基本最樸素的情懷生存。 人類,不是兩棲動物,土地,是這個族群賴以生存的地方。生于斯死于斯是世代的宿命和輪回。 我在等,等待希波克拉底,拯救生命,熨帖靈魂。 第5章 肖硯隨無國界醫生組織在阿富汗喀布爾參加醫療救援任務,一年后回歸美國麻省總醫院Trauma,EmergencySurgeryandCriticalCare繼續工作。 同年肖硯男朋友林志遠在賈拉拉巴德醫院遭受武裝襲擊,不幸身亡。 她在葬禮那天晚上寫道:每每回憶至此,就像是在看一部離別的電影,但是那種錐心的痛楚已經忘卻,留下的是蒼白的軀殼,我知道每個人都將逝去。在我的世界里,歌停了,回憶也到此為止。 等待希波克拉底,我已經等不到了。 人們常說,黑夜使人恐懼,但當你的世界只剩下白光,不也是另一種黑夜嗎? 肖硯明白這個意思。 因為在無影燈的世界里,那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叫人無法動彈。 口罩斜斜的掛在耳邊,柔順的長發披散下來,她原本只是想在手術結束之后,在休息室稍稍休息一下,沒想到靠著長椅就睡著了。 肖硯做了一個很淺很短的夢。 她走在一個塵土飛揚的鄉間小道上,旁邊似乎還有個男人,他對她說咱們走吧,她說咱們不能,他問為什么不能,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下一秒,耳邊響起由近及遠、尖銳的聲音,劃破寧靜,然后她看到炮彈在她眼前爆炸,驚心動魄,但是沒有痛感。 她被驚醒了,一摸額頭,一手的冷汗。 你需要休息了,Sylvia。同事金發小美女一臉擔憂的看著她。 我沒事。她聲音沙啞還有些低喘的心悸。 真的沒事嗎? 放心,只是做了個不太愉快的夢。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聽說Wendell醫生有退休的計劃了。 是嗎? 曼哈頓中心區900平米的綜合門診,年收入超過千萬,不知道能被他看中的下一個幸運的繼承人是誰。 肖硯站起來,聲音已經恢復了平常,反正跟我也沒關系。 那不一定,你難道沒有興趣嗎? 肖硯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也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金發小美女疑惑的看著她,秘密? 我辭職了,我要回國了。 辦完所有的手續已經是七月底,這時候的波士頓彌漫著花草的清味和靡靡入夏的黏甜,天空總是湛藍的,萬里無云,毫無心事懵懂可人。 這是她最后一次坐在教堂里,旁邊大樓玻璃反射過來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她身姿微微的往前傾,幾縷發絲落在臉旁,平添了幾分嬌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