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張昌宗笑道:都為寧大人準備停妥了!說罷,他朝下人一招呼,即刻有人端上桌案,拿上筆墨紙硯,端端地都放在我身前。 太平已然端坐在孔雀前邊兒,在我研墨的當兒,張昌宗像個小丑似的,用彩綢逗引著孔雀開屏。 我心里嘲笑著,卻見雄孔雀真的就打開了尾羽。那尾羽足有一個成人來高,展開來,像一只巨大的白扇,白扇整齊的排列著圓形的金翎,層層的漸變,當真漂亮得緊。 我拋開雜念,看準時機下筆。數筆之后,圖幅有了大概的輪廓。 就在我即將收筆之時,筆頭突然被黑墨充盈,我心頭一驚,已是來不及抬筆,眼睜睜地見著公主的一只眼睛瞬間被涂黑了,并且無法補救。 我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畫師最忌諱的就是點睛之筆出紕漏,何況對面坐著的,是當朝公主! 太平見我不動,便問原由。 我急忙下跪,連呼該死。 這時就聽張昌宗驚呼:寧大人,你這是唉,你怎的將公主畫成這副模樣?說著,那廝就托著畫紙到了太平面前。 太平一看,臉就繃著了。 我心知不妙,苦道:臣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那筆 我還想說下去,張昌宗卻搶道:寧大人,先別急著找借口了,還不快向公主賠罪! 借口?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娘的,一定是姓張的陰我,在畫筆中作了手腳! 于是我就去拿那支畫筆,想要證明給太平看。 可當我再次拿起它時,我就發現不對了。 那絕不是我先前用的那支!盡管從外觀上那支畫筆并無不同,但手感卻是相差甚遠,比起之前要輕上許多。我猜測,之前那支畫筆一定是中空的,然后被人灌足墨汁,墨汁慢慢浸透筆毛末端,當經過一定的時間,筆中的墨汁便會從筆頭盡數流出。 我看向張昌宗,只見那小子眼中滿是得意之色,心頭痛罵,好個姓張的,為了整我你小子真是煞費苦心!不用說,畫像的提議也是那小子慫恿的了。 我這么想著,太平已然走到面前。 她抬顎冷眼看我,責怪道:你太不小心了 她這一語雙關,我可是聽出了門道。想必太平早已看穿張昌宗的把戲,是以對我有些失望吧。 我雖心知肚明,但那會兒真是百口莫辯,只得求道:臣懇請為公主重新作畫。 太平拂袖擺冷道:罷了起駕吧! 恭送公主!說話的又是張昌宗。 我慌忙起身,接住公主雪白的手。 ?,y,太平邊走邊說,知道我今日為何讓你來嗎? 我不明就理,公主不是讓臣畫像來的嗎? 太平搖一搖頭,低聲道:若我不召見你,這會兒你可是去了延吉古居? 我心頭一動,好像明白了點兒什么。 太平又說:之前來俊臣的案子你與暮將軍的事情便鬧得沸沸揚揚。今日暮將軍大婚你若去了,只能招人口舌,受人恥笑。眾口爍金,人心不古,?,y,你可明白。 我自然是明白太平的深意,但卻是隱有不安,我覺著這位睿智的公主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無論怎樣,太平總是幫我的。 可張昌宗那小子自作聰明,以為當真擺了我的道兒,臨了竟對我冷嘲熱諷起來。 我見他那厚顏無恥的樣子,無名火蹭地冒了起來,一時也顧不得留情面:張昌宗,你要是個帶把兒的,便是敢作敢當! 張昌宗仍是裝傻充愣:我怎么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哼,還不承認!是你在畫筆上作了手腳!我說著逼近一步。 張昌宗臉露不屑,見我對他不客氣,挑釁道:嘿嘿,即便是我故意整你,那又如何? 說實在的,我那會兒還真沒打算好如何報負,是以聽他這么一說,一時竟然接不上話。 張昌宗占了上風,自然更加得意,催促道:寧大人將去何地,我即刻差人送你。他哪是真心送我呀,不過是想殺殺我的威風,于是他又自問自答道:不會又去纖絲坊吧? 我一聽說纖絲坊,老娘慘死的模樣又止不住的在眼前晃,我強忍怒氣,咬牙道:是又如何? 張昌宗長長的哦了一聲,笑道:沒什么,只是不知道寧大人今日又會救上何人,啊~可別跟昨日一樣,遇著個不識趣的,活著惹禍,死了還得污人腳面! 張昌宗!你個王八蛋! 雖說老娘不是你直接害死的,但歸根究底,若非你得理不饒人,她便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更不會羞愧慘死!我的老娘是因你而死,而你,竟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遜,教她死不瞑目! 我怒不可竭,瘋魔地大喝一聲,將姓張的嚇得一顫。 這時,鄴國公府的下人聽得喧嘩,紛紛圍攏過來。姓張的仗著人多,又硬氣起來。 我那會兒快被氣炸了,其中的細節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在一片質疑聲中,我擇了一個空隙猛地撲向張昌宗,將他咚的一聲壓倒在地。 姓張的顯然沒料到這出,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一腔怒氣,掄起胳膊就打。一拳下去,那廝的一只眼睛就紅了! 張昌宗這才想起叫救命,我的隨從在門外聽得聲響,紛紛跑到近前,上來就拉我。 我騎在張昌宗身上,死死掐著他的脖子,眼看著他快翻白眼兒了,我終于架不住隨從的力氣,生生給拉了開來。 張昌宗驚魂未定,顫顫而起,好半天才能講出一句整話。 給我打!那小子瘋了似地大喊。 府上的打手先是一愣,想必也害怕我的身份,擔心我事后找他們麻煩吧,可見張昌宗連翻地下令,終于,那些人還是出手了,不過目標是我的隨從。 我見那些人扭打一團,張昌宗落單,便又沖上去狠狠揍他,直到用光一身力氣。 張昌宗被我揍得鼻青臉腫,嗷嗷地呼救,幸虧他是在自己府上,立時又招來一群人幫手,這才沒被我打死。 我和幾個隨從終于被張昌宗的打手攆到街上。血淚糊花了我的臉,路人見我狼狽的模樣,都像見著怪物似的看我。 我抹了抹血漬,也不知應該到哪里去,絕望中,我丟下一干隨從,又鬼使神差的找到了纖絲坊。 我抓住老鴇子,問她有沒有好生安葬婉紅。 那老婆子見我兇神惡煞,忙說全按我的意思辦了,天還沒亮就連棺帶人的抬去了義莊。 不知怎的,我聽她這說一講,心里面像是刀絞似的,疼得我要流出淚來。 老鴇見我心神不定,趁機請我進坊,好酒好菜的招待著,甚至牽來了十個姑娘任我挑選。 我連眼也懶得抬一下,用一百兩銀票打發了閑人下去。 我獨自坐在纖絲坊頂層,看著越發明亮的星月,狠狠地灌下一杯烈酒。 酒水微苦,飲后舌尖發麻。它讓我想起出生的那口地窖,想起那些大肚酒壇里醞釀的熟悉味道。 我有些恍惚,又連飲數盞。 腦子越發沉重,壓得我,壓得我想哭。 娘~娘啊~ 我失魂吶喊,已是淚流滿面。 第41章 死士 那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我記不得到底喝了多少,只有那醉酒后的飄飄然在腦子里蕩啊~蕩啊~ 什么時候 半夢半醒間,我問拿酒進來的老鴇。 老鴇回道:已過子時了!公子,要送您回去嗎? 子時! 我腦子一響,幾乎是跳了起來。 我無暇回應任何人的疑問,連滾帶爬地下了樓,臨到門坎兒的時候跌了一跤,將右腳脖子給崴了! 我忍著痛,爬起來便地朝常樂坊門跑去。 我如此狼狽,守門的衛兵只道我是醉鬼一個,還好我腰上掛著三品以上官員的金魚袋,關鍵的當兒,有眼尖的守衛瞧見了,連忙道歉,放我去路。 右腳廢了,我只好扶著墻一瘸一拐的走。 我想走快一些,但我越是著急,我就摔得越慘,最后,連兩只手掌也磨破了。 呵~那真是一段十分凄涼的旅程啊。但,只有知道那個人在等我,就算是從墳墓里,我也會爬出來去到他身邊吧 桂花的香氣漸漸濃郁,使得我又有了力氣。 我咬著牙快行幾步,終于到了與那男人的約定之地。 可,曉川不在。 他走了嗎?或者,他根本沒來? 哈!騙子!說什么不見不散,只有我這樣的白癡才會相信! 暮曉川!暮曉川! 我在黑夜中肆無忌憚地嘶吼,不然我會被胸中的悶氣憋死的。 呼~我失望透頂,無力的攤軟在墻根下,這才看見右腳脖子腫得跟小腿一般粗細,丑陋之極! 這時我就聽到頭上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說:你來晚了。 我抬頭一看,他娘的!是暮曉川!活生生的暮曉川! 借著月光,我看到那男人一襲儒生打扮,溫雅之極,心頭早已是澎湃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控制不住的大笑,笑得眼淚直流。 曉川不明所以,蹲身用手碰了碰我的額頭。 呵呵,他大概以為我神智不清了吧。如今想來,那天我一身酒氣,臉上又掛著彩,任誰見了也不會將我作好人看待呀。 可事實上,我清醒得很! 你一直在等我?我問他。 曉川嗯了一聲,說:臉上怎么回事? 我摸了摸破皮的唇角,不以為然地說:打架來的。 與誰打架? 張昌宗。 曉川皺一皺眉,沒有再追問下去。 轉眼間,他看到我腫脹的足踝。 張昌宗干的?他沉聲問。 我笑道:你干的好事。 我? 為了見你,我跑斷了腿。我故意調侃。 曉川大概是明白了我要見他的決心,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感動的。 他托起我的右腳,輕輕將鞋襪褪了去。 我看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禁不住臉紅心跳。 做何? 幫你正骨。那男人淡淡地說。 我回過神來,心想動骨頭得多痛??!反正已經習慣這樣了,于是借口道:算了吧,回頭我讓太醫院醫治便是 可不料我話音未落,曉川雙手猛地一緊,竟是將歪掉的骨頭生生的掰正咯! 我吃痛,罵他卑鄙。 曉川似笑非笑,幫我穿好鞋襪,對我說:走吧。 我驚了一下,問他去哪兒。 只有我們的地方。他說。 長安宵禁,這若大的街道本只我們兩人,我不懂曉川的話。 曉川神秘道:在我身后百步開外,有人監視。 借著月光,我看見西北方的一棟建筑頂端,依稀有一條人影矗立在屋脊之上。大半夜攀上房頂的,非jian即盜,我幾乎想也未想地便問:是大人的人? 曉川搖一搖頭,此人自延吉古居尾隨至此地,輕功雖好,卻是不如大人左右,應另有其人。 我驚道:既然你早已察覺,為何不擺脫他? 不見你,我便失約,失信。曉川篤定道。 原來,這男人也是不顧安危而來。 我心下感動,卻是見那男人的手已然遞過面前。 我握住那手,被他拉了起來,接著他轉過身,將我馱到了背上。 我的胸膛緊貼著那男人的后背,我憂慮著,期待著,胸腔內激烈的搏動出賣我的真心。 在我心猿意馬之際,那男人突然加快了步子,蹭的一下縱上旁邊的屋頂,飛奔兩步,又躍上另一棟屋子,如是而往,那飛檐走壁的身法,使我想起了榕樹林里的場景,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雙臂死死箍住他的脖子,生怕在每一個起落的空當被甩了出去。騰到高處時,我干脆閉了眼睛,不去想也不去看。 嗖! 一聲長嘯破空。 我的心猛地揪起,一支奪命箭幾乎是貼著我的耳畔飛了過去! 大難不死,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仡^看時,只見一條鬼魅般的黑影緊咬不放,那突起的異物,仿佛是一張□□。 娘的!你確定他不是來殺我!我罵道。 抓緊!曉川喝道,腳下卻是更疾更險。 急馳中,那黑影又射出一箭,強駑震動,顯然這次來勢更加兇狠。 曉川頭也不回,繞過一片房屋落到低處,我就聽見頭頂上喀的一響,一只被主人裝飾在屋檐的石鳥被射斷了翅膀。 落下的石頭正好砸在我背上,痛得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我一邊暗罵那兇徒可惡,一邊慶幸躲過一劫??晌疫@僥幸勁兒還沒過去呢,又一支暗箭飛了過來。 這時,曉川正好落在一戶人家的屋檐處,聽到風聲,曉川毫不猶豫地往下跳。豈料,這一次箭并沒有徑直的射向我們,而是射穿了這戶人家屋頂的瓦礫,從另一邊刺了出來。 對,正是曉川落下的方位!我就聽見腦袋后面一聲勁響,幾乎同時,曉川扭過身來,硬是用身體替我擋了那一箭! 箭插入他的左肩,一瞬間,那男人失了穩力,從半空中直接摔了下去,而我,始終被他護在身后,直到落在地面。 我知道,兇徒馬上就會趕到,若不離開,就是等死! 也真該我走運,我就看見落下的地方不遠處開了一道門,瞧模樣,好像是座破敗的土地廟。 于是,我拉著曉川就朝那地方跑,完全忘了腳上的傷痛。 我們剛進廟里,那兇徒也跟著來了! 曉川將我往里一推,拔下肩上的箭在門后躲著,只見黑影子先是謹慎的抬起□□描了描里邊兒,因為廟里黑古隆咚的,我想他也不敢冒然前進。 就在他猶豫的當兒,曉川突然將門猛的向外一推,正好拍在那黑影臉上。黑影叫喚了一聲,就想發箭。曉川一躍而上,一手抓住那□□,一手將手中的箭猛地朝下一刺!糟糕的是,當曉川一氣呵成所有的行動,還是沒能阻止那黑影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