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不可!鶴先生喝斷,沒有大人的命令,誰也不能擅自作主。 什么計劃什么大人? 我越聽越懵,只見鶴先生拿起鵝毛扇搖了兩下,緩緩道:莫不是,你又為了他? 不知怎的,我覺著我就是那個他,于是不敢眨眼的窺探曉川的反應。 我就見那男人忽然間微微側目朝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我脊梁骨嗖地一涼,嚇得往后一縮,險些摔下樓去。 媽呀,他不會早就發現我了吧!可過了好一會兒,曉川并沒有任何異動,反而是沉默下去。 鶴先生溫潤的聲音又在空曠的樓宇中響起,他說:計劃如舊。待你執掌金吾衛后,再提此事吧。 執掌金吾衛?!原來,這才是連花音請婚的真正目的呀! 怎么?你不明白?我們的連司言是什么人哪,是太平最信任的人之一!合姻之后,她必然會唆使太平升遷曉川。這場聯姻原本就是他們所謂的那個計劃之中的一部分! 可,為什么偏偏是金吾衛?若他們真想要造反,給曉川扣一頂烏紗實打實地去繞亂朝政,豈非更好? 我想不通透,卻聽曉川說:若我執意而為呢? 鶴先生冷冷道:你這條就成了死路,而后,我會帶他去見大人,做你沒有做成的事情。是執意,或是服從,你自己選吧。 我從來沒見過鶴先生用這般威逼的口氣與別人說話,第一次產生了厭惡之感。 只見曉川一臉嘲諷的看著對方,問:有沒有第三種選擇? 鶴先生搖頭。 曉川笑了一下,很短很淺的笑容,但足以讓我感受到他的無奈。也許,他想的要的第三種選擇,是離開吧 那男人扯了扯衣服,起身站好,向鶴先生請辭。 鶴先生不放心似的教誨道:貪一己之念,罔顧天下,非君子所為也~曉川,這條路可是你自己選的。 曉川聽罷,什么也沒說,也沒有再往我這邊看一眼,就輕飄飄地縱身飛上屋檐,悄然離去。 這就是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時間很短,但足以讓我從中尋覓到些許珠絲馬跡。 一,鶴先生與曉川早就認識,我推斷,若之前先生沒有說謊,那他與曉川的故事至少要追溯到五臺山。 二,鶴先生不是整個計劃的始作俑者,而是那個被稱作大人的人。 三,曉川將利用禁軍身份造反,極有可能是要抓捕武曌,連花音曾說曉川沖動行事,若正如我想,那女官的弦外之音就是曉川未按計劃行動。 四曉川將起事的日子定在大婚之日,是為了我,為了我寧?,y。我會傷心,他知道的 可是,就算我猜中所有的事,又能如何呢? 呵~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背我而去。 第36章 親逝 那天晚上過后,我成日茶飯不思,夜里老做惡夢,夢見曉川被面目猙獰的酷吏鞭打得皮開rou綻,最后化成一灘濃稠的血水。 我在驚駭中醒來,對著滿天繁星就想啊,打從武曌登基以來,起事造反的就像這天上的星星,看似很多,可都如曇花一現稍縱即失。當年揚州徐敬業起義聲勢浩大,不同樣被武曌殺死了嗎?經過這么多事,我不否認那位藏在鶴先生背后的大人有些本事,可縱觀普天之下能有實力反周復唐的,大都死的死,降的降,難得再出一個徐敬業。況且,武曌登基七載,建功立業,天下大統,觀民間萬象,已是時過境遷。此時再提造反,天不當時,地不得利,人心不和,我幾乎敢斷言,曉川會輸! 為了援救那個迷途的年輕人,為了我那不肯承認的私心,我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密告朝庭京城藏有反軍! 一時間,長安全城戒嚴,各方軍隊嚴省自查,發現可疑者一律逮捕,認罪的從輕處理,頑抗的殺無赦。 短短十天,朝庭羈押了五六十名反軍,多是外省沒服過兵役的人。大家就奇怪啊,誰會糾結一幫沒受過正規訓練的烏合之眾造反???有人就招了,說有名富豪花高價招兵買馬,讓士兵分批潛入長安,混入駐扎各方城門軍隊。那些沒見過事面的人什么也不懂啊,就喜滋滋地揣著征兵得的二兩金,傻里傻氣地入京了。 大家就問那富豪是誰?被抓住的士兵說,他們從來沒親眼見過那個富豪,只知道他有個綽號,叫做笑笑生。 所有人都震驚了!包括我。 但震驚我的,不是俠盜笑笑生沒死,笑笑生密謀造反等等諸如此類膚淺的認知,而是此時此刻我才認識到,自己正與多么陰險的敵人較量。 我相信,那幫烏合之眾是大人投石問路的犧牲品,他將帶頭者的名字扭曲成笑笑生,一來保護了自己不被暴露,二來又可將眾人的注意轉移到那位曾經攪得長安雞犬不寧的俠盜身上,可謂高明之極。 大人在等待一個絕對安全的時機,可是,他卻騙了曉川!真正的反軍根本沒有進入長安城,所以鶴先生才不同意曉川的提議。 呵~暮曉川,我曾多么的欽佩你,可原來你竟如此的可憐。什么俠盜,什么將軍,不過是被人踩在腳下的跳板罷了。 后來,我寫過一封信給曉川,承認這次抓捕事件與我有關。我勸他放棄,勸他退出,我說,那些人根本不相信你,他們在拿你的性命開玩笑。我說,我愿意跟你走,上山下海哪里都好,只要能和你一起我說,若你同意,就在成親前給我答復,若是不同意,就把這信燒了吧 然后我就白天等夜里等,可是回信遲遲不來。終于,在孟冬十五的前一天,我收到了曉川的回信。 我迫不急待的拆了信封,攤開信箋一看,什么也沒寫,是一張白紙。 我就覺著心里頭忽然像有鉻鐵在燙一樣,說不出的痛苦。 我放下了自尊,放下了最愛的金銀珠寶,就差跪在那男人面前搖尾乞憐了!這他娘的太可笑了,老子堂堂一品國公,卻要如此死皮賴臉地作賤自已!我現在要什么沒有啊,只要老子一句話,男人女人想往上貼的多的是!暮曉川,你他娘的算個屁!你想死就自己死吧,老子不陪你了! 我火冒三丈,看誰誰不順眼,奴才們都怕得躲起來,我沒處撒氣,便騎了匹快馬沖進東市,像只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亂撞,踢飛了攤子,踩傷了行人。人們圍著我,要拉我去見官,我就摸出錢袋,向天上一拋,頓時無數的金銀下雨似的往下落。人們一聲驚呼,接著一擁而上不要命地爭搶。 我一聲嘲諷,也沒了騎馬的興致,干脆連馬也扔了,步行著往街市的更深處走去。 那會兒正值傍晚,我見東市要散了,便隨意擇了條道,進了常樂坊。 坊間人來人往,仍十分的熱鬧,我邊走邊看,本想找家酒肆喝悶酒,可這才想起錢財全扔在大街上了,著實后悔不已。 我悻悻地往前走,遠遠地看見一座名叫纖絲坊的妓院。妓院占了整棟三層的建筑,規模在長安城當屬上層。我尋思著進去找找樂子,反正我頭上戴的腰里掛的隨便抵一樣,也夠我花銷一整晚。 我走到妓院門口,卻發現那兒正圍著一群看熱鬧的。 我擠進人群一看,只見滿臉橫rou的妓院老鴇正指著一個女人的鼻子破口大罵。 那女人穿著身洗得敗色的綠紗裙,背對我跪在老鴇身前,瘦弱的身子不停抖動,好像哭得很傷心。 我就聽那老鴇罵女人不要臉,賴在她那兒怎么轟都轟不走。 我身旁有個老頭兒就說,婉紅在這兒十幾年,怎么今天要趕她走。 老鴇哭喪著臉,尋著聲兒走到我跟前訴苦:她今年都四十了!年紀大,身子弱,哪還有客人找她呀!原本發發善心留她在我這兒打打雜役,誰知她人老手也笨,適才摻開水的時候將張大人的手給燙了!這位公子,你說我該不該趕她走? 我心里正煩著,一聽張大人三個字,頓時就想到張氏兄弟討厭的嘴臉,于是一股無名火冒了起來,沒事找事地說:哪位張大人手這么金貴? 老鴇白了我一眼,指著立在門口的一塊寫有國色天香四個珠砂大字的石碑,驕橫道:這位公子面生,頭一回來吧?大伙兒都知道,這長安城里能有魏王親筆提字的妓院,纖絲坊可是獨一家!來咱們這兒的客人非富即貴,你說那張大人的手能不金貴嗎? 我見她瞧不起我,心里越發的不服,可我身上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于是扯掉腰里掛著的一枚雙魚玉佩扔給老鴇說:這羊脂玉佩,你看值多少錢? 老鴇成日與富人周旋,想來也是見過世面的,就見她兩眼放光,瞧我的眼神兒也變了。她瞅了瞅玉佩,嘻笑道:原來是貴客呀!快里邊兒請! 我冷笑道:不必了。玉佩你要是喜歡~便送給你,若這女子將你這兒吃得缺米少油了,便用玉佩換糧食去。 老鴇人精似的,自然聽出我話里的意思,她退到那名叫婉紅的□□身前,頗為恭維地說:婉紅啊,你今兒可遇著貴人哪!還不快給財神爺磕頭謝恩! 婉紅縮縮地起身,埋著頭卻是向纖絲坊里邊去了。我本以為她會向我道一聲謝呢,可她連個行禮的動作也沒有,更別提說話了。 老鴇低罵了一句,急忙向我賠不是。 我無所謂的笑笑,可心里頭在滴血呀!我就后悔啊,覺得自個兒一定是瘋了,用價值不菲的雙魚玉佩去救一名素不相識的□□,而且人家好像還不領情! 可大話都說了,我總不能把東西要回來吧。我只好討個沒趣,與那些看熱鬧的一起散了。 唉,可是命運哪,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你從來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而將來卻已經在那兒滄海桑田地等了你一萬年。 若那天不是張昌宗在纖絲坊樓上叫住了我,我一定不會回頭,也一定不會,看清張年華老去的臉龐。 是,你猜到了,張大人就是張昌宗。 而那名叫做婉紅的□□是我的老娘 娘??! 盡管歲月吹皺了她的皮膚,憂愁斑駁了她的黑發,雖然,她的樣貌在我記憶中早已模糊,可是,我仍然認出了她 她沒死!她就好好地在我眼前站著呢! 可是,為什么,我沒有重逢的喜悅,反而有重重的焦灼無助壓在心口? 是因為雖然活著,卻活得卑賤嗎? 呵,兒子是女人的玩物,母親是男人的玩物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哪,這是對我離經判道的懲處嗎?是不是,我根本就應該老死在那口地窖里,是不是,我根本不配擁有希望? 好吧,我又在你面前失態了。還是讓我接著說下去吧。 我認出了老娘,可那女人卻像躲瘟神似的跑進了纖絲坊。那一刻我很失望,以為她根本沒有認出我是誰,就像曉川一樣。 我像個傻瓜似的不知所措,千頭萬緒不知應從哪里開始。 這時張昌宗那廝從坊里走了出來,皮笑rou不笑的跟我打招呼。 我心里亂作一團,哪有心情跟他打哈哈,于是繞開他就要進坊。 當我一腳剛邁進門坎兒,就聽身后咚的一聲悶響,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我回頭一看,婉紅正在不遠處趴著呢血從她身下面流出來,流了一地,黑色的 我的老娘,這回真真兒的死了。 她沒有留下一句話,就這么去了。 是什么樣的屈辱與悔恨,使十多年孤苦無依的她,也難以承受了 我感同身受,卻流不出淚來。 那一刻,關于這個女人所有冷卻的記憶全部沸騰起來,我想起她陪伴我少年的慈愛,想起她拋棄我背后隱忍的淚水而此時此刻,她用死來告訴我,她不是不認我,而是,沒有勇氣認我 晦氣! 人叢中傳來張昌宗厭惡地咒罵,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拳頭緊了又放,放了再緊,可我,卻失去了勇氣。 我看著姓張的領著一行隨從揚長而去,看著人們指指點點,我看不下去了 我對老鴇說,要替婉紅造一副最好的棺材,將她葬于風水通達之所。 老鴇訝異地問我與婉紅的關系。 而我什么也講不出口,我再一次失掉了承認的勇氣,只能畏縮著,在人們的猜疑中,蹣跚離去。 第37章 綁架 我的老娘,名叫寧婉紅。 婉紅七歲為奴,二八年華不更事,失身懷子。藏子八載,被捕不敢認。子遁走,遂趁亂逃亡,顛沛流離,入長安,淪為妓人。 這,便是我所知道的關于老娘的一生。 呵~娘啊,若我能夠搶先攔住你,或是堅決著喊你一聲,也許今日還能有一個人替我收尸,每年忌日還能有一個人為我掃墳 我披散著頭發,拎著用紫金發冠換來的腔酒從酒嗣踉蹌而出。 我像一個迷失輪回道的孤鬼,飄飄搖搖,尋找能夠接納我所有苦痛與丑惡的避難所。那地方,不是恒國公府,不是淮汀閣,而是,某人的心。 可笑的是,我永遠到不了了 我一步一停地走上一座石橋,憑欄望去,長安城依舊星火點點,在遠處,分不清哪是星辰,哪是燈火。我找不到大明宮,找不到玄武門,找不到心里那個人的影子。 哈哈~曉川,暮曉川,你在哪兒?在哪兒??!我好像,快被撕裂了 寧?,y。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但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似乎帶有外省口音。 不是曉川。 我驚詫著回頭,看見一張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臉孔??蓻]等我一問究竟,甚至我還沒有來得及細看,一口灰白的麻布袋便突然從天而降!緊接著,我聽見酒壺落地摔碎的尖利聲,還有自己頸后骨頭折斷的悶響。 當然了,我的頸骨根本沒有斷,不過是因為緊張產生的錯覺罷了??上У氖?,石橋上發生的事情卻是真實的。 我被綁架了!他娘的,恒國公寧?,y竟然被人綁架了! 我第一個想到的綁匪,竟然是瞎眼張。 但我很快否定了,那瞎子雖然恨我,可當年若非我替他求情,那老東西早就一命嗚呼了,何況我已今非昔比,堂堂一品國公又豈是他這種下三濫敢招惹的! 難道是張易之,或是張昌宗?因為假來俊臣之手害我未果,于是想出這種粗魯的法子直截了當地鏟除我嗎!不對,盡管我與張氏兄弟間隙日深,可絕沒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犯不著在武曌眼皮底上冒這種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