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可,他突然停住了。 那男人將瓷碗緩緩放在面前,向武曌稟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沾酒。 且聽他一句,在場眾人無不瞪大了眼珠子瞧他。不等武曌開口,張昌宗搶道:暮將軍,此乃北屬友邦獻予陛下的靈芝冰露,何來酒水?陛下這是體恤你,特地讓你消暑生津的!你~不會是嫌棄吧? 我見那小子眼色不善,又見曉川臉色凝重,不禁想到之前在洛陽半月樓上騙曉川吃酒的場景,心說莫不是冰露里摻了酒,哪怕一丁點兒,被曉川察覺也是極有可能的。 但我那時還不知道張昌宗與曉川的過節,不會猜到就是姓張那小子暗地在冰露里摻了酒。想必在鄴國公府他便清楚曉川對酒味十分敏感,于是那會兒才敢在武曌面前逼著曉川進退兩難。 軍中有令,值守將士有飲酒者,重罰三十軍棍!暮曉川竟然看也不看張昌宗一眼,正色向武曌說道。 武曌終于直起了身子,卻是向身旁的少年說:昌宗,軍令如山,朕不能自個壞了自家的規矩,你也別難為別人!不過~她話音一轉,朕怎的就沒品出酒味兒來呢?難不成~是朕老了? 一聽這話,就知道那老婦人有點兒不高興了。張昌宗諂媚道:陛下是仙女下凡,您要是老了,玉皇大帝也不答應呀!古話說得好啊,眼見為實!既然暮將軍說這冰露是酒,那便證明給咱們看,若是驗出一滴酒來,昌宗甘愿受罰! 姓張的果然是人精??!他一句話結結實實地打在武曌心坎兒上。于是那老婦人立即接下話頭,轉向一旁的公主,你說呢,太平? 太平婉爾一笑,朝我看一眼,上前將曉川面前的冰露放近鼻間聞了一聞,向武曌笑道:女兒也沒聞出酒味兒呢!她將骨瓷碗親自遞給曉川,低聲道:暮將軍,別辜負了母皇一翻美意。 我太了解太平了,她那一句與其說是在規勸,不如說是在命令。說白了,曉川自羽林軍后平步青云,歸根結底也是太平在其中穿針引線,明面兒上曉川守在蓬萊殿,暗道兒里可都認為他是公主的人。所以,暮曉川若是違逆了武曌,太平這個做女兒的,多少會引起她母親的不滿。 哼,這就是宮闈吧,人間的真情到了這兒,便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是,我的曉川哪,他竟然沒將公主的話聽進去,硬是沒有伸手去接那半碗冰露。 他娘的,逞英雄也不是現在呀!大不了喝下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總比討個不識實務的罪名強呀! 不行!我轉念一想,曉川從這兒走出蓬萊殿可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兒,這一路上得遇見多少宮女多少太監,運氣差點兒,再遇見個前來覲見的皇親國戚,一旦聽見他嘴里的胡言亂語,那還了得!指不定把我也給供了出來,咱倆十年前沒走一塊兒,十年后倒死一雙! 呵呵,后面的當然是玩笑,那會兒,我的心思全在意他的安危,至于自己如何,真是想也未想,甚至連因他重病一場的郁節,也暫時忘卻了。 情急之間,我突然有了個主意,一個一石二鳥的主意。但我不敢確定它是否能夠成功,因為我不確定冰露里是否真的有酒。也許一切全是曉川的錯覺,酒后失言使他杯弓蛇影,這是完全可能的。但我還是那樣做了,我像個傻瓜無條件的相信他的一切。 我站起來走到中間兒大聲稟道:陛下,小人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武曌瞇眼打量我一翻,點一點頭。 旁邊的張昌宗一臉不屑,太平倒是眼前一亮,悠悠然地落坐,笑眼看我。 我回頭看了一眼曉川,那男人嘴角隱隱抽動,仿佛欲言又止。 他娘的,我寧?,y這回要是沒闖過去,你小子可得給老子陪葬! 我心里無聊打趣兒,嘴里卻是一本正經的說:陛下圣恩體恤臣子,乃臣子之福,仁也;暮將軍嚴從軍紀,乃吾皇之幸,義也。仁義,民心所向矣,乃我大周朝固本之根基!今日之事,小人有個法子,可使得仁義兩全。 張昌宗哼道:你的意思,是承認這冰露里有酒?連陛下 小人從未這般講過。我急忙搶道,只見張昌宗臉色也變了,卻不好發難。 得罪張昌宗并不是我的本意,不過,那時我也顧不得了,又聽武曌繞有興致的問我是什么法子,于是便說:只需驗一驗冰露中是否藏有酒水。若無,便讓暮將軍向陛下負荊請罪;若有,軍紀在前,陛下必定通情達理,收回成命。 此話一出,頗有讓武曌騎虎難下的意思。事后想來,我真是棋行險著,若那日武曌在朝上被哪個不知趣的大臣惹惱了,一口氣出發在我這兒,我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不過,那會兒我的運氣真是出奇的好,武曌非旦沒有怪罪,反而十分的贊同。倒是張昌宗刁難道:區區一名畫師,也懂得驗酒? 嗬!原來那小子早就查了我的底細。 小人好酒,對酒釀略知一二。我說。 張昌宗哦了一聲,傲道:你倒說說都知道些什么酒??? 我笑答:小人久居長安,自然是西市腔酒飲得最多。之外,滎陽土窟春,富平石凍春,劍南燒春,郢州富水酒,烏程若下酒,嶺南靈溪酒,宜城九醞酒,小人也品嘗過。進宮后,小人還有幸見過波斯三勒漿,大食馬朗酒,不過,小人最愛的還是葡萄酒 呵呵呵,武曌笑道:好了好了,你年紀不大,胃口可比朕大多了!說吧,你要如何驗酒??? 我吁了口氣,道:小人只需要一杯真酒,兩只生雞蛋,便可知冰露中有無酒水。 你沒聽錯,是雞蛋,生的。這是許多年前,我在地窯里的無聊把戲。那兒有許多許多的酒,偶爾還會有老娘偷來的生雞蛋。 太監抬了張桌子擺在亭子當央,一群人像看耍猴兒似的圍作一圈。我與曉川隔著桌子面對面的站著,公主坐在右首,張昌宗與武曌坐在左首。 我將一枚雞蛋敲出一個小孔,只讓透明的蛋清流進透明的容器,然后,我倒進真的酒水。幾乎是眨眼的功夫,透明的液體中,出現許多細微的白絲。 人們有些驚訝,太平調笑道:你會變戲法兒? 我只笑不語,看得出公主對我相當有信心??墒?,曉川呢 我繼續取出另一枚雞蛋的蛋清。 暮將軍,冰露 曉川深看了我一眼,才將冰露遞過來。那個瞬間,我與他四目相對,他顯得十分鎮定,他是相信我的,在那一刻我能明確地感受到。 我慢慢地倒入冰露,可是,蛋清仍然純凈。我的手開始不為人知地顫抖,曉川不知何時走到我旁邊,輕輕托住我的手腕,悄無聲息將那出賣內心忐忑的模樣掩飾了過去。 我側目看去,且見他臉泛紅潮,眸色堅定,有幾滴汗珠子正順了鬢間發梢往下滑。 他娘的,我竟在這關鍵的當兒開始心猿意馬起來,忍不住向他靠了靠。 有了!有人突然叫道。 我愕然一驚,低頭一看,蛋清里果真出現了綿絮樣的白絲。呼~我聽見身旁那男人出釋重負般地出了口氣。 呵呵呵~武曌拍手稱快,有趣,有趣!昌宗,你看這些白絲絲,多好玩兒! 張昌宗黑著臉,向那老婦人強笑道:酒能把雞蛋煮熟咯,今兒真是頭一回見到!他轉向曉川,說:暮將軍,鄙人差點兒讓你違返軍紀,該罰!說畢,他蔑我一眼,想是怪我得很。 武曌寵道:你還當真了!暮將軍可不與你這小孩兒一般見識。 是啊,太平接道:今日也多虧了昌宗有這一出,這半天兒咱們也跟?,y長了見識。 公主這是趁勢把我給托了出來,我當然見好就收,說: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說吧,要朕賞你什么?武曌走到我身前說道。 我跪下道:小人不敢。 你還了暮將軍的清白,又顧了朕的體面,此等智慧,一定得賞。 那~小人斗膽,懇請陛下讓?,y陪伴左右。 武曌沉吟片刻,哈哈一笑,對我說:走,咱們去園子里逛一逛,這荷花兒應是開繁了吧。 我喜憂參半,起身扶著那老婦人,又聽她吩咐道:昌宗,剩下的冰露你帶回去吧~哦,明日叫易之過來,許久沒聽他彈琴了。 張昌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武曌是擺明了不讓他跟著呀!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 我暗笑著往亭外走,曉川早已候在那兒。 卑職告退。他對武曌稟道。 我有些不痛快,只聽太平說道:這太陽都快落山了,你們金吾衛應已輪守了吧。暮大人~不如同行,清閑清閑。 清閑,暮曉川好像從來不愛清閑??墒?,那男人就是讓人捉摸不透。 他看了看我,眉眼之間,似乎藏著些期許。 卑職遵命。他說。 第26章 游湖 蓬萊殿太大了,那里有著許多我從未去過的角落與不敢靠近的邊境。 唯獨有一個地方,我去了無數次。 掖薇四湖――四個由人工水道連成一氣的湖泊。 湖里全種著荷花,一入盛夏,便是整片整片的粉紫,偶爾一株白色的,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珠玉一樣,美得要人的命。 可這仙境般的地方,卻是差點兒要了我的小命。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我,太平,武曌,還有曉川四個人乘船在湖間賞花。其間閑談一帶而過,后來太平扶著武曌去到船頭,我不想聽那些無聊的政事,也就沒跟著過去。 呵呵,好吧,我承認是想趁機與曉川獨處。 我與那男人正對坐著,兩個人顯得都有些不自然。 不過,曉川難得先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若驗不出酒 我心知他是感激我的,臉上卻故意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我就拉你一起死唄! 他愣了愣,微微彎起唇角,謝謝 我哼了一聲,甭提謝謝兩字兒,聽膩了! 他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看向船舷外的漣漪。 光影在他挺翹的側顏撲閃,叫我移不開眼去。我開始后悔自己的冷淡,明明是想靠近他,為何說的話總像是要將他往外推! 蓬萊殿,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他突然幽幽地說。 我心中一動,頗為敏感地回道:你,不想見我 曉川轉過臉來,我見他擰著眉頭,嘴唇緊抿著,仿佛正鼓足了勇氣要對我說什么,可最后,他什么也沒說。 我頗為失望,正好看見一株白色的荷花游過船邊,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我站起來走過去,想要伸手去扯。 豈料,我正好踩在衣擺上,被自己結結實實的拌了一跤。 這一摔在平地上還好,可倒霉的是我就在船邊,身體一失穩,連叫也沒來得及叫一聲,便整個人咚的栽下湖去! 所幸,我會水。是以落水后,我并不十分驚慌。 我看見曉川追了過來,目色焦灼地看我,那一刻,我竟然很高興。 可這高興很快便被糟糕的情況打斷了,我被湖底雜亂的水藤纏住了腳脖子,我越是掙脫,越是緊繞。我開始大聲呼救,慌亂中我看見曉川極快的脫了明光鎧,撲通一聲跳下湖來。 他奮力的游了過來,快到我身邊時,一個猛子栽了下去,我就感覺腳上身上的水藤狠狠地動了幾下,之后,便是沒了反應。 我頭皮一麻,也顧不得其它了,深吸了口氣沉到水下,就見一片亂藤裹著曉川,往深處沉去。 我撥開水藤,向他那兒游過去,卻是引來更多的藤蔓阻在面前。我心想,完了,老子要當水鬼了! 這時,我就看見前面的藤蔓之間寒光一閃,竟是曉川從中穿梭而至! 他揮刀砍斷我身上的水藤,拉著我就往水面浮上去。 這一切,不過一口氣的功夫。 可當我們浮上水面,船已經不見了。我聽見太平叫我的名字,想必相距并不遠,只是與其隔著重重的荷花叢,相互看不見罷了。 我猶豫了一下,引著曉川往看得見的陸地游去。 那會兒已是傍晚,我們借著微光,一路順暢地游到湖岸。 四野無人,靜得人,心沉沉。 我脫了上衣,一邊擰一邊問曉川,認不認得回去的路。 曉川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無奈地搖一搖頭。 我當然希望他不認得! 你濕透了,脫下來我幫你擰擰。我向他伸過手去。 曉川卻別過頭,不必了,休息一會兒,我便去前面找人帶路。 我被潑了冷水,沒來由的發火:暮曉川若你不想見我,直說便是,我寧?,y,絕不會纏著你! 那男人回過頭,一臉無辜,仿佛不懂我在說什么??伤请p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明明清清楚楚地映著我的影子,明明就在□□裸地勾引我。 我暗罵一聲,沖上去抱住他濕透冰涼的身子,狠狠道:有本事,把老子推開,不然 我停住了,因為我看見曉川突然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眼神看我,那感覺叫我喉嚨發緊,叫我~覺得悲傷。 他問我,你~要我如何 是啊,我要他如何才滿意呢? 那一刻,我只想著自己,我只想得到他而已。 這念頭從未如此迫切,我死命壓著他,瘋狗樣的咬住他懸在左耳下的貔貅耳環。 耳垂被拉出血絲,那男人扳住我的肩,他的指甲嵌進我的皮rou,很痛,但很痛快。 猛然,我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暮將軍! 我與曉川皆是一驚,我更是直接從他腿上跳了起來!我就看見兩個小太監木納的杵在湖岸上,神色驚恐地盯著我們。 娘的,那不是適才在亭子里侍候的太監嗎!定是太平命令宮奴來尋找我們,恰巧被撞個正著。 不用問,他們什么都看到了,并且打算一逃了之。 呵呵~公主的面首與皇帝的侍衛不潔有染!若當時這消息順利傳了出去,我想,我與曉川一定能成為大明宮中史詩般的人物! 當然,用命換來官職的暮將軍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只見曉川突然像只發怒的豹子,一個騰躍阻斷太監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