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25節
盛流玉偷偷瞥了謝長明一眼,猶猶豫豫道:“你不在的時候,陳意白問我天天在屋里呆著是不是很無聊,就給了我些話本子?!?/br> 果然是陳意白。 盛流玉從芥子中老老實實地拿出三本。 謝長明翻開其中一本。 哦,還是個男狐貍精。 一個家境貧寒的書生從山上撿了只受傷的狐貍精,心下憐憫,用心救治,最終仙狐報恩,終成眷侶。 這書中寫的甚為奇妙。狐貍還未化成人形,還是一只毛茸茸的野獸,書生已經對它“暗生情愫”,“欲念難抑”。 大約是為了寫出他們的真情,而不是狐貍精貌美身軟,引的書生樂不思蜀。 謝長明撐著額角,臉色愈冷。 三本都是凡人或是仙人救了受傷的靈獸,最后有情人/獸終成眷屬。 這樣在凡間流傳的話本子,都少不了yin詞浪語。 收上來的三本書卻沒有。 謝長明仔細看了兩眼,發現線訂的書被拆散過,摘下來不少頁數,又重新縫起來,頂多留了些隱晦的描寫。 陳意白可真是用心良苦。 幸好小長明鳥傻傻的,并不明白陳意白暗指的大約是他,還猜到了謝長明從前養的那只小鳥頭上。 謝長明的袖子一揮,道:“沒收了?!?/br> 盛流玉還想阻止:“我還沒看完……” 謝長明看著他,淡淡道:“你要是太閑,不如抄書。馬上就要考試了?!?/br> 實際上才開始上課,離考試還有許久。 但盛流玉莫名理虧,不敢狡辯,委委屈屈地去抄書了。 陳意白正在院子里曬書,被謝長明拎著衣領,揪到了院子角落。 “怎,怎么了,謝兄有話好好說!” 謝長明道:“我不在,你給小長明鳥什么了?” 陳意白有片刻的失憶,裝的。 在謝長明抽刀之前立刻想起來:“沒什么,就是幾個人間的話本子。我看神鳥日子過的也無聊,給他看著玩玩,玩玩?!?/br> 謝長明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解釋。 陳意白還要嘴硬:“人家神鳥也不是小孩子,看看話本子怎么了!再說,再說,我不是為了撮合你們?!?/br> 上次談完話后,陳意白左思右想,覺得很不對勁,神鳥一副還沒長大,不知世事的模樣,很可能對情愛之事并無了解。而謝長明也不像會為了抱大腿而這么對待別人的性格。如此說來,思來想去,只有單相思可以解釋。 所以,為了幫助自己的舍友,陳意白忍痛拒絕師姐,將最時興的話本子看完后拆出來,送給盛流玉看。 現在倒是謝長明上門對峙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但是這話陳意白是不敢說出口的,最多只是道:“我也是幫你拿下神鳥,日后若是你們終成……” 謝長明輕輕道:“閉嘴?!?/br> 陳意白迅速閉嘴,并自動自發將所有的話本子消滅。 他發誓,這是他此生離岐山最近的一次。 話本子全都消失后,這件事也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盛流玉也當不存在,謝長明也當不知道,就是抄書多了些。 至于男狐貍精,更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而此時,遠隔千里之外的燕城。 石犀正待在宮中。 他的劍折了,師父贈了他一把新劍,據說是他的師娘從庫中千挑萬選才選出的一把好劍,可斬斷萬物。 石犀想問,能否斬下他和那位花夫人的頭。 當然他是不能問的。 他不能言,不能語,只能當一個木頭人,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如果沒有天人感應,他就不會那日去那個花園,也不會知道一切。 他寧愿什么都不知道。 因為即使知道了,他也改變不了。 他不能對任何人說這件事,一旦想要開口,喉嚨會自動閉合。 直到他的窗戶被人推開,輕輕巧巧地落下了一只貓。 第117章 假象 深淵的沸騰近在眼前。書院里也為此做了許多準備調度,但凡是修為能過得去的先生到時候全都要抽調走,課程安排也有許多變數,有些先生課上偶爾也會漏出一兩句,但終究覺得書院里上課的都是群孩子,不宜知道太多,也沒將深淵的事講明白。 準備啟程的前三天晚上,盛流玉坐在燈下看書,翻過一頁,忽然開口問道:“出了什么事么?” 小長明鳥一貫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只是不想理。其實觀察細致敏銳,外面的動靜全都能察覺出來,只是記在心上,不輕易與外人開口。 謝長明不是外人,所以才會說。 謝長明聞言,答道:“深淵要沸騰了,惡鬼出世,必須要鎮壓。這次輪到書院?!?/br> 盛流玉聽了,沉默了好半晌,方才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早就準備要走?” 要去深淵的事,早已定下,不可能更改。謝長明一直沒找到好的機會告訴盛流玉,小長明鳥不可能會愿意他去,說早了也只是讓他多不高興幾天。 盛流玉似乎沒有為謝長明的隱瞞而生氣,只是放下手中的書,淡淡道:“既然是鎮壓惡鬼,修仙的人都去了,我是神鳥,自然也要去?!?/br> 謝長明怔了怔。 他知道,盛流玉的本性是很固執的,每次都很好哄是因為沒有觸及到小長明鳥的底線,也愿意被自己哄著??墒谴藭r此刻,他已經下定決心,非去不可了。 燈罩里的燭火有一瞬的明滅,又重新燃燒起來,再次映亮了周圍。 謝長明很了解自己養的這只小鳥,也沒打算像以往那樣哄他,而是思忖了片刻方才道:“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去怨鬼林,你的眼睛忽然很痛么?” 盛流玉點了下頭。他怎么會忘記。 謝長明繼續道:“怨鬼林外通深淵,你的眼睛受了影響才會如此?!?/br> 盛流玉的眼睛和耳朵會被深淵里的惡念影響,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種解釋的理由,譬如小長明鳥是神鳥,所以不能沾染這種污穢,也能說得通。所以拿出來說給盛流玉也聽關系也不大,順便還能讓他知道以后不能碰深淵有關的事與物,一舉兩得。 盛流玉沉默的聽完了,一言不發。 如果謝長明說的是真的,即使去了也沒有用處,只會拖累旁人。 謝長明偏頭望著小長明鳥,他的語氣不重,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實則不容反抗,輕輕道:“若是我如此,你也不會讓我去的,對不對?” 又添了句:“那么多的修士一同去,并不缺人手。你在書院好好上課,等從深淵回來,我們一同出門玩?!?/br> 盛流玉到底是應下了,卻沒有因為危險而不讓謝長明去。 去往深淵的前一天,書院里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大半數的先生都要離開,連思戒堂都沒留下幾個人,連護衛巡守的人員都不太夠。誰讓他們是書院,大多是教書匠,也才開設幾百年,也不如一般名門正派底蘊深厚,要出門打仗,幾乎要全書院一同上陣。 但是書院外有護山大陣,已經燒了無數靈石點亮了,還有一位大乘期的長老坐鎮,想必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于是,他們訂好了第二日日出前在山門出發,具體是做什么也沒告訴書院的學生,只讓他們認真讀書,等待先生們回來教課。 謝長明難得睡了一覺,被盛流玉押著睡的,說是第二天出門,要養足精神。 半夜的時候,謝長明感覺有人從自己身旁挪開,站起身,不小心踩了他的小腿一腳,不重,卻足以讓他清醒。 小長明鳥很小聲的“呀”了一下,又捂住自己的嘴,輕輕跳到了地上。 謝長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當作不知道。 半個時辰后,小長明鳥沾了一身清晨的露水重新爬上床,睡在了謝長明的身邊,就像是從未離開過。 謝長明在天亮前起床,他的動作很輕,以往從未驚醒過盛流玉,今日卻出了意外。 小長明鳥似乎被吵醒了,半撐著身體,揉了揉眼,漫不經心道:“你要出門,我叫貓去飯堂討了早飯,在桌上,你記得吃?!?/br> 撂下這句話,沒等謝長明回答,又重新栽倒在床上,似乎是昏睡了過去。 可他的呼吸依舊是急促的,像是醒著,又像是在做一個很激烈的夢。 謝長明走到桌子前,上面擺了三四樣早點,被靈力罩著,即使放了半個時辰也還是溫熱著的。 他推開窗,看到樹上掛著的貓籠是緊閉的,懶貓還在呼呼大睡,只有鳥為他出門討食。 還不承認。 謝長明有點想笑,心又很軟。 簡單的洗漱后坐,謝長明坐在桌旁,吃掉了每一樣早餐,最后在茶壺下找到一個露著一角的符咒,像是故意擺放的很明顯,要被人看到。 有點熟悉。 謝長明拿出來,才發現是一枚任意符。 不是謝長明曾經送給盛流玉的那個,而是一枚更新的,屬于盛流玉的任意符。 為了保護眾生而要去危險的地方,盛流玉不會阻止,因為沒有阻止的理由。 任意符卻是盛流玉的私心。如果發生危險,那么謝長明一定是那個會活下來的人。 還有一張很小的紙條,被壓在杏仁酪的碗底,似乎是不想被人發現。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記得用?!?/br> 謝長明將任意符妥帖地放入芥子里,放在存放最珍貴最重要物什的那個角落。 接下來是一些瑣碎的聲音。碟碗碰撞、腳步落地、門軸摩擦,一切細微的響動,在這個寂靜的清晨都顯得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