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18節
今日的點心與以往差不多,只多了一樣。 那個從萬里之外帶回來的紅豆餅。 盛流玉饒有興致地問:“這是永生花嗎?我在書上見過,聽聞可以凝固時間,似乎很少見?!?/br> 謝長明說是。 在郁寧鎮的時候,書照影看到謝長明用永生花裝紅豆餅,差點以為這紅豆餅有什么神異之處,一口氣買了上百個,在回程的路上吃到打跌。 至于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長明鳥,僅僅知道永生花是很少見的物什罷了。 永生花碎裂開來,露出里面的紅豆餅,熱氣源源不斷地涌出,還是才出鍋的樣子。 謝長明道:“那里并沒有什么好,只有紅豆餅值得一嘗?!?/br> 盛流玉咬了一口,很甜,似乎連嗓音都是軟綿綿的甜:“你去找鳥的地方不好嗎?” 謝長明看著他吃東西:“常年刮風沙,下大雪。如果是你,在外面站兩個時辰,就要被沙塵淹沒了?!?/br> 又頓了一下,端著茶杯給他喂水:“不過你也不必去那樣的地方?!?/br> 盛流玉瞪圓了眼,似乎沒有想過世上還有這么糟糕的地方。 但是在咽下紅豆餅后,他又輕輕感嘆了一句:“我還沒去過這樣的地方呢?!?/br> 鳥是很好奇的。喜歡自由自在的在天際飛翔,喜歡無拘無束地游玩,即使是糟糕的地方也想去,因為很新奇。 但盛流玉卻什么也沒再說。 也許是很久之前,謝長明曾對盛流玉說過,他不必學那么多,知道那么多,反正會有人替他做。 因為當時謝長明并沒有把小長明鳥當成自己的鳥,沒有想好好地養他,而只是一個交換。 那是謝長明為數不多后悔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謝長明道:“以后帶你去?!?/br> 盛流玉怔了怔,點了下頭。 在這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盛流玉都同謝長明一起住在朗月院。 由于上次的事情,謝長明也沒太瞞著陳意白。畢竟陳意白也住在同一棟屋子里,如果想要將一切做的悄無聲息也要頗費些功夫,但其實沒有那個必要。 于是,兩人同住的太過明目張膽,陳意白不能視而不見,總覺得不對勁。 即使有再多的要事要談,也沒有必要成日住在一起吧。 偶有一次,陳意白終于沒忍住,低眉順眼地問:“謝道友,盛公子,不,那位殿下怎么還住在這里?” 自從上次秦籍來過,書院眾人對盛流玉的稱呼已經從“公子”“神鳥”等等換成了“殿下?!?/br> 謝長明似乎不以為意:“不能住么?” 陳意白:“……倒也不是?!?/br> 就是…… 他抬起頭,偷偷往另一邊看去。 他們是站在院子里說話,只有一抬頭,便能看到那位尊貴的殿下正坐在謝長明那間屋子的窗戶旁,撐著下巴,遙遙地看著他們。手邊還膩著只漂亮的白貓,其實就是自己見過的那個辟黎,很閑適的模樣。 就是不太對勁吧。 陳意白又問:“是不是,太過親近了些?” 謝長明聞言,不動聲色道:“你想多的?!?/br> 陳意白意識到謝長明這么說就是不想再談這件事了,于是迅速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還記得石犀嗎?” 謝長明:“記得。他怎么了?” 說起石犀,陳意白的語氣有些可惜:“你的記性一貫很好。上次他突破到化神,說是境界不穩,便回了燕城,說是要請教師父。書院里允了。前些時候,他從燕城回來了,似乎太困于境界,道心大失。我聽旁人說,近日也不修行了,劍也不練,大多時候都在喝酒。他比我還小一歲,已經臻至化神,想必日后的成就遠遠不止于此,何苦如此苛責自己,以至于現在的放縱?!?/br> 謝長明只是聽著。 陳意白道:“總之,希望他早日走出困局,往后的時日還長,以他的天賦,再修行也不算遲?!?/br> 說完些許閑話,兩人在院子里告別,謝長明是出門,陳意白是剛回來。 陳意白裝作對窗戶旁的盛流玉視而不見,飛快地溜了。實際上他也試探性地問過阮流霞和叢元,并未發現謝長明的屋子有什么異常,只知道謝長明最近似乎養了只辟黎,模樣倒還算可愛,卻不算親近人,能用小黃魚勾引出它的饞態,想要上手一摸卻是不可能的,對主人十分貞烈。 陳意白想:何止養了只貓,還養了只鳥,長明鳥。 知道的秘密太多,陳意白感到十分疲憊,長長地嘆氣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關上門,拿出今日送上來的話本子。 近日無事,他又新開了門生意,可以幫書院里的學生買些人間的小東西,賺些靈石。 但人間的吃食送上來都冷了硬了,嘗起來滋味不算好,綾羅綢緞也穿不上,大多數東西都比不上書院內的,剩下來也沒多少能買的。 所以這門生意做到最后,變成了專門幫師姐師妹們買些人間的話本子。 出于對生意的認真負責,陳意白要將這些話本子整理一番。 他隨手拿出一本,書名叫做《金菊賞》。 陳意白對菊花有偏見,覺得這花生的很丑,在心中腹誹了一番金菊有什么好賞的,如果不是有位仙子師姐要看,他是決計不會買這樣的話本子的。 翻開第一頁,作者案上寫著,“斷袖賞菊,人生至樂不過如此?!?/br> 陳意白暗罵,狗屁不通。 然后,他就繼續往下翻。 翻完了,陳意白如受重創,久久不能回神。 沒料到,現在的仙子們都喜歡,都喜歡這樣的書嗎? 可怕,太可怕了。 陳意白的精神恍惚,不自覺地回憶方才看過的那些yin詞艷語,又忽然想到盛流玉和謝長明成日住在一起,商量什么“要事”,甚至可以模糊地對應上書中的某些情節…… 罷了,不可深思,他怕被打死。 而謝長明已經去了許先生的竹苑。 許先生穿著厚袍子,屋里燒著暖爐,桌上有一張展開的地形圖。 謝長明看了一眼,是深淵以及周邊的地形。 許先生咳嗽了兩聲:“深淵似乎又要亂了?!?/br> 謝長明道:“今年年初,不是才有過一次?!?/br> 許先生點了下頭:“確實如此。而且近些年來,深淵之亂,總是越發頻繁?!?/br> 仙界對深淵之事諱莫如深,連典籍都不多做記載,只有一些虛話,謝長明雖查了很多,到底不如許先生多年鉆研,對深淵了解。 許先生面色深沉,慢慢道:“魔族之禍,自古有之。而深淵之災,有記載卻不過三千年?!?/br> “三千年前,天地似乎忽然崩裂開來,眾生惶惶,長明鳥傳下神諭,集仙界之力,補上了天空,大地卻橫亙著一道裂縫,便是深淵。那件災禍后的一百年,世上第一次出現了惡鬼,吞食周遭無數凡人,仙界措手不及,未及時援救,三個凡人的王朝消失在那場浩劫里。而我們同樣葬送了三位渡劫巔峰的大能。深淵中的惡鬼從何處來,何時來,沒人知道。即使是長明鳥,也請問過上天,沒有結果?!?/br> “在此之后,深淵每隔上百年就要沸騰一次,惡鬼傾巢而出。后來間隔越發短了,數十年,十年,幾年一次,直到現在,每年都要沸騰。但與千年前,沸騰的程度卻不同,即使沒有渡劫期的修士,也能止住了?!?/br> 謝長明知道許先生在暗示另一件事。 他的目光落在地勢圖上:“如今世上并無即將成仙的渡劫期,也是因此么?” 許先生點了下頭,輕輕地嘲諷道:“誰知道?還是說深淵也如此善解人意,知道我們傾盡全力,也拿不出渡劫期的修士了。長久下去,也許大乘期的修士也不再有,什么都沒了,修真界就此覆滅也不一定?!?/br> 畢竟深淵誕生至今,他們連惡鬼是什么都沒有弄清。 許先生繼續道:“人人都說,天道回護眾生??缮顪Y每次沸騰,惡鬼作亂,死傷之人百倍千倍于魔族,可天道也未曾多言一句?!?/br> 謝長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修仙之人不可對天道置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因為每一次突破修為,提升境界都要經歷天道叩問,如若不過,此生再無望成仙。 屋里很安靜,許先生忽然一笑:“我不怕這些。我不想成仙,不會成仙,而元嬰以后的修為與天道也沒什么關系了?!?/br> 因為他修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經功法,而是由魔界的心法改來的。 本來那本功法靠傷人提升修為,被許先生修改后成了傷己。 傷己得來的修為,或者說魔族的功夫本就不需經過天道叩問。 許先生道:“忘了,你是不能談這些的?!?/br> 其實謝長明也不必經歷天道,但這些事他不會同許先生說。 他沉思片刻,對著地勢圖看了看,忽然問:“那陵洲,似乎也不是自古就有的?” 許先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怎么問起這個?從記載上看,兩千余年前,有人出海,說是大海上有一片迷霧,里面是海外的仙島,但無人知道虛實,即使是修仙之人去了,也穿不過那片迷霧。傳來傳去,說是叫陵洲,后來有人去了,留下書,才確定那里不是仙島,確實有人。但也有人說是假的,畢竟沒有第二個再去過?!?/br> 上次謝長明只說找到了離魂草,卻沒說從哪里找到的,許先生也沒多問,或者是知道問了也沒用。 陵洲、深淵、甚至長明鳥,這些都對現在的人世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似乎并沒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只有一樣,都是忽然出現的,在半途被記錄下來。 會有更多的關聯嗎? 謝長明也不知道。 也許許先生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他不可能將長明鳥也一起并列其中。 很久后,許先生道:“方才說了那么多,其實你不在乎這些?!?/br> 無論是深淵的沸騰,修真界的未來,凡人的生死。 謝長明點頭承認,問:“那你在乎么?” 許先生一怔,手指驟然一送:“可能有一點?!?/br> 他殫精竭慮,費盡心血做了這么多,是因為心懷天下嗎? 不是。 他的師兄程知也是很好的人,人人交口稱贊。唯一的私心在他身上,所以教得他很自私,在世上唯一重要的是自己。 “我師兄從小在大災中和家人走散了,被覆鶴門撿到,帶回去修仙。后來他離開后,我在凡間行走,看到青姑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師兄的同族,也是在那么多人里最像我師兄的那個。我花了三兩銀子從她的父母那里買來,教她修仙,是我的私心?!?/br> “我在天地間游蕩久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后來想到我師兄除魔衛道,我做這些也不過是我的私心?!?/br> 全都是私心。 謝長明并不評價他的動機,至少此時他們在做一樣的事,便問他:“那位燕城城主近日在做什么?” 許先生道:“不知道。他們做事太過隱蔽,似乎與魔界也無勾結,我找不出什么證據,所以至今也無法公之于眾。不過三年前,你殺的那個一煎道人倒是和燕城有些關聯?!?/br> 而一煎道人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為了深淵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