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91節
謝長明不再回答她的話了。 他確實沒戴戒指,因為謝太太不是真的。 不過陵洲有些地方的風俗確實與東洲的大不相同,結婚要戴戒指,就像是要鎖住對方的一生一世。 女人看著謝長明離開的背影,拉了拉皮草披肩,往程先那邊走了過去,抱怨似的說:“好無聊的人,也不上當?!?/br> 程先輕笑一聲:“嗯?還有你云大小姐引誘不到的男人?” 云小姐哼了一聲,很氣不過,還是道:“他腰下掛的應該是真槍,不過沒確實摸到。對了,他找你做什么生意?滿嘴的‘太太太太’,還來這里做什么?” 程先看著她,將謝長明方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云小姐怔了怔,小聲道:“我不信,到底是為什么,你看出來沒有?” 程先放下酒杯,回想方才遇到的那個人。 謝長明穿得很簡單,腰上掛著槍袋,交談時很放松,一切都很普通。 可是,程先猶豫了片刻:“不知道,他那個人……” 而此時,謝長明已經走出這條街,去了另一個路口的百貨樓。 因為占著桐城最大百貨的名頭,元通百貨二十四小時營業,深夜也不休息。 謝長明先去書店,詢問店員后才在角落找到幾本古籍,挑挑揀揀,全部拿到柜臺包了起來。除了這些,還有很多有趣的雜志,介紹新技術的書,也一同買了。 到了二樓,是琳瑯滿目的女裝店。 謝長明想到盛流玉被絞斷弄臟的裙子,覺得他這輩子應該不會再穿那條裙子。 那就需要再買幾條備用。 女裝的樣式太多,有新式的旗袍、洋裙,也有舊式的裙子。 傳統的裙子太過寬大,可能會導致盛流玉跌倒一百次。 在這一百次中,總有一次謝長明不在他身邊。 謝長明看向另一邊的店。 模特身上展示的裙子十分美麗,對盛流玉而言卻很不合適。倒是洋裙,也有很寬松,胸部平坦的樣式,加上披肩,相對不太能看得出來盛流玉是個少年人。 思及此,謝長明走進了最近的洋裙店。 店員殷勤極了,看到沒有女子跟在后面,便問道:“先生,請問您是為誰買衣服?” 謝長明沒有多加思考,直接道:“我太太?!?/br> 在陵洲待了還不到一天,謝長明已經和人介紹了十數次盛流玉是自己的太太了。 店員又詢問了那位太太的個頭身量,最終選擇為謝長明推薦了幾條灰青色的典雅長裙。 謝長明卻更傾向于另一邊顏色鮮亮的裙子。 店員的考慮是這位先生是為太太買衣服,既然已經成家,太太就不好穿太過活潑新潮的款式了。 謝長明走到另一邊,淡淡道:“他還小?!?/br> 是的,與謝長明比起來,盛流玉的年紀確實很小。即使表面上只差一歲,但實際上并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同齡人。 如果這樣,為什么當初會選擇妻子的身份? 以父女相稱確實不太對,可meimei不是正好嗎? 謝長明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如今想起來,也是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 最終,謝長明幾乎將店里每一個款式的裙子都拿了幾件。 幸好,款式并不算多,即使買了一圈,也還能拎得回去。 不過買完后,謝長明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為什么要買這么多裙子? 大約、可能、應該是想小長明鳥穿給他看。 謝長明不會自欺欺人,冷靜地判斷出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是這樣似乎有什么不大對。 謝長明沉思,回憶起往日的事。 也許,就像他從前也會經常為小禿毛收集許多漂亮鮮艷的尾羽一般,現在不必費心收集尾羽,就由裙子代替。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沒什么不對。 他如此這般地說服了自己。 而就在謝長明逛百貨樓的同時,盛流玉再次穿上那條沾了黑油,缺了一角,“一輩子都不會再碰一次的”裙子。 因為送蛋糕上來的不是小周,而是伊老板。 她說自己太無聊了,想要和謝太太聊聊天。 盛流玉本來是很厭人的,大多時候不可能和外人交談,可是現在住在這里,日后還要住上不少時日,謝長明為此編了許多假話,說了個假背景。 為了維護謝長明,盛流玉勉為其難地同伊老板聊天。 何況這位伊老板也不是壞人,雖然話很多。 伊老板走進來的時候,盛流玉已經穿好裙子,戴上帷帽,抱著胖貓,走出了臥室。 他們坐在玻璃窗旁邊的桌子邊,伊老板帶了些小點心,泡了茶,同盛流玉道:“謝太太,現在謝先生不在,你的熱病好些了嗎?可以說話了嗎?” 盛流玉搖了下頭。 伊老板嘆氣,總覺得這位謝太太沒有害熱病,是可以說話的。 盛流玉從茶壺中倒出幾滴水,沾在指尖,寫下幾個字。 他問伊老板是否識字。 伊老板連忙拿出紙筆,堆到盛流玉身前。 伊老板從小沒讀過書,后來自己做生意,怕被人欺騙,好不容易認了一籮筐的字,雖然還是不太會寫,但已經強過許多人了。 筆是蘸水鋼筆,盛流玉沒用過,不過只猶豫了片刻,便以提毛筆的方式用鋼筆,寫出的字卻也很好。 薄紗之下,他的眼睛也是閉著的,落在紙上的字卻分毫不差。 伊老板拿過紙,只看了一眼,用很歆羨的語氣道:“謝太太,你的字寫得真俊?!?/br> 伊老板認字時用的是很簡便偷懶的法子,只認得大概的形狀,所以沒認出來盛流玉寫的字其實與自己學的有細微的差別。 她問道:“是謝先生非要你穿這樣的衣服嗎?謝太太穿得好看,但在我們桐城已經不穿這些了,有更時興方便的裙子,謝太太不穿嗎?” 盛流玉想到下午才來時聽到的話,是伊老板對謝長明的一百條罪狀的譴責。 他抿了抿唇,提筆寫了個“謝”字,又畫掉,繼續寫道:“我先生很好?!?/br> 伊老板愣了一下。 在她看來,謝先生除了長得確實英俊,有時確實會討女子開心外,也沒別的好處。畢竟不讓謝太太露臉,讓她穿舊式裙子,這么古板,還把生病的可憐妻子丟在旅館,自己出門逍遙快活,怎么也算不得好丈夫。 但也許謝太太也是舊式女子,覺得這樣已經很好,還為謝先生遮掩。 伊老板沒有再提謝先生的不好,只是做別的勸解,希望謝太太可以摘下面紗,熱病早日康復,與旁人正常談天。 因為現在的世道雖然與以往的大不相同,對女子已經寬容很多,可女子大體還是艱難的。伊老板覺得每個女子生長生活的地方都不同,選擇也不同,不去扶助那些可憐的,不能脫逃的女人,反倒指責她們不夠堅強獨立確實不可。 盛流玉問了許多與桐城有關的事。 他是新來的旅客,問得再多也沒叫伊老板起疑心。 一個小時后,伊老板對謝太太的看法已經完全改變。 這位謝太太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怯懦柔弱,反而貴不可言,相處起來似乎很高不可攀。 伊老板也看清了他手上戴著的鐲子,燦金色的,顏色太亮太顯眼,不似真的。 盛流玉卻忽然撩起帷帽前的面紗,輕輕抿了口茶。 伊老板終于看清了謝太太的面容。 只有一瞬間。 她不由得怔住。 在見過謝太太之前,她沒想過世上會有這么漂亮的人。 謝太太當時是閉著眼的,長發披散在肩旁,很平靜的模樣。因為過分美麗的容貌帶來的震撼,美貌中又有神鳥的圣性,叫伊老板忘記回想盛流玉的模樣究竟是男是女。 伊老板在百貨商場里見過桐城最出名的幾位名媛,她們很精致美麗,卻不及這位謝太太給人的驚鴻一瞥。 伊老板終于有些理解謝先生的做法了。 如謝太太這樣的美人,確實不宜出現在外人面前。 無論是什么世道,從古至今,稍有美色的女孩子都有可能會被人看上霸占,有無數種法子可叫人屈服。 說到底,那位謝先生也不過是投奔親戚的子嗣,路上連個用人都沒有請,可見并不十分有錢有勢。 桐城有太多一手遮天的人了。 想到這里,伊老板又有些擔憂:“現在外面不算安穩,謝太太還是盡量少出門,如果無聊,我也可以和謝太太聊聊天,做做閑事?!?/br> 盛流玉放下貓,單手拿起筆,不再按住紙,輕輕地寫了句“謝謝”,又說身體有些不適,需要休息。 伊老板離開后,盛流玉重新躺回床上,蓋上被子,手搭在胃上,身體微微蜷縮。 謝長明逛完百貨樓,還了車,又買了些糖水,才回到旅館。 伊老板站在柜臺后面,看著謝長明進門,笑著問道:“謝先生哪里去了?怎么一身香粉味?” 謝長明:“……” 伊老板又狀似苦口婆心地勸解:“謝先生是有家庭的人,到底也要顧及一些,不能丟下謝太太一人呀?!?/br> 謝長明瞥了一眼縮在角落的心虛的小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去舞廳是有事要做?!?/br> 然后,舉起手中大大小小的袋子,又道:“其余的時間去百貨樓買了些東西?!?/br> 伊老板瞥了一眼,依舊笑意盈盈,也沒說相不相信。 謝長明走上樓,看到盛流玉躺在床上,似乎正在深眠,眉頭卻是皺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