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88節
北邊大家族中的子嗣,兄弟們大多出門闖蕩,獨留他一人在老家支應門庭?,F在不是從前了,老家的生計越發艱難,又聽聞起了強盜,到處肆虐,心中不安,便帶著妻子去投奔兄弟。 伊老板聽完了倒也沒懷疑,畢竟這些和謝長明目前的狀況很符合,模樣很年輕,做派又很古板,像是與桐城一般人有些脫節,果然是才從鄉下趕來的。 謝長明最后道:“還是幾年前收到的信,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兒,要多尋幾日。這段時間就要麻煩伊老板了?!?/br> 伊老板是個生意人,面上笑得圓滿:“哪里哪里,都是謝先生照顧我們生意?!?/br> 謝長明不再多話,重回二樓房中,走到臥室,靈力只余二三分。 而盛流玉也恢復了許多,有了精神,散漫地坐在床邊,寬大的裙擺落了一地。 他偏著頭,半垂著眼,睫毛映著光,落下一片青灰的影子,是十分美麗的模樣。 謝長明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正要開口,盛流玉卻忽然抬頭,食指貼著嘴唇。 怎么了? 神鳥的五感要比一般人的敏銳許多。 旅館內很安靜,只有樓下傳來很輕的說話聲。 大約是伊老板和那位周媽在聊閑話。 伊老板嘆了口氣:“這位謝太太生得命苦?!?/br> “那個謝先生,和別人講話也客客氣氣,對自個兒老婆怎么那樣?” 周媽應了一句:“看起來不也蠻好的?!?/br> 伊老板道:“連出門都要帶帷帽,能有什么好?都什么時候了,皇帝老爺都快沒了,竟還有這樣的家庭?!?/br> “話也不讓說,妻子絆倒了,不先哄一哄,反倒責怪人家不會走路,這是什么道理?就生得人模人樣,實際上,哼!” 盛流玉聽到這兒,忍不住笑了笑,仰頭促狹道:“下面在罵你?!?/br> 實際上罵得是很沒有道理的。 謝長明并沒有不許盛流玉說話,是這只小鳥自己怕麻煩,不愿意學女子的嗓音,才讓謝長明代為回答。在樓梯上時,謝長明不過是逗他一逗,卻被踢了一腳。 凡此種種,都是盛流玉的嬌氣所致,卻全都推到了謝長明的頭上,算起來實在是冤屈。 謝長明看他笑得開心,裝作有幾分生氣,淡淡道:“怎么?罵我你很開心?有沒有點良心?” 盛流玉不屑地哼了一聲,拒不承認沒良心這一事實。 謝長明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低聲道:“你現在是謝太太,自古以來,夫妻一體,別人罵我,是有幾分丟臉?!?/br> 說到這里,謝長明頓了一下:“但是,這位謝太太,你就很有臉面嗎?” 一瞬間,盛流玉的臉立刻紅了,他睜大眼,金色的眼瞳里映著謝長明的影子,驚嚇多于惱怒:“你——” 過了片刻,小長明鳥終于緩下心神,又恢復了往常利落的嘴皮子:“誰是謝太太?我以大局為重,忍辱負重罷了!” 謝長明反問:“真的嗎?” 盛流玉:“……不是假的謝太太難不成還是真的?” 謝長明一怔,其實反問的不是這一句。 而樓下卻還未停。 伊老板繼續道:“現在倒也算了,以后那位謝太太還要生兒育女,難不成也像現在這般?” 謝長明聞言,挑了挑眉:“聽到沒——” 話只說到這里。 盛流玉疑惑地看著他。 謝長明本來要說的是,作為謝太太,還要生蛋的。 話未出口,還是停了。 罷了,這小東西才十八歲,還是只小鳥,講這些并不合適,暫且放過他一次。 盛流玉并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還很得意。 謝長明嘆了口氣,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應當是小周回來了。 第082章 求仁得仁 小周提了滿兜的時令鮮果,拎著一塊包裝精致的蛋糕進屋,放到桌子上。 果子算不上貴,只有蛋糕還值些錢,錢還余一塊多,零頭給小周做跑腿費了。 謝長明拆開蛋糕的包裝,遞給盛流玉。 他記得從前謝小七倒是很喜歡吃蛋糕,無論前世今生,即使樣貌有巨大的差異,小長明鳥的口味沒有絲毫變化,想必也是喜歡蛋糕的。 吃之前,謝長明還是提醒道:“是雞蛋做的?!?/br> 盛流玉顯然對蛋糕很感興趣,用勺子舀了一口奶油,聽到謝長明的話也沒有猶豫,徑直塞到嘴里,有點迷茫地問:“怎么了?” 謝長明稍稍皺眉,他記得小長明鳥從前并不吃葷食,今日看來,似乎并不是如此。 于是,便逗他道:“你也是鳥,雞也是鳥,這算不算同類相食?” 盛流玉并不上當,慢條斯理道:“我是神鳥,怎么能和下蛋的雞一樣?” 由此可見,他從前一直不吃rou食,大約也不是堅持素食,而是太過挑嘴,不喜歡rou菜的味道。 謝長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也是,你是不下蛋的?!?/br> 小長明鳥震怒。 這個人! 于是,謝長明求仁得仁,小長明鳥并不搭理他了,專心地吃蛋糕。 貓是個墻頭草,兩邊討好,剛想對謝長明喵兩聲,卻被鳥喂了一口蛋糕,很滿足,立刻和鳥同仇敵愾,也不理謝長明了。 幾個小時后,下午四點半,伊老板使人上來問他們晚上要吃什么菜。 旅館的住宿費不便宜,晚飯也是包括其中的。只要不是太過分的山珍海味,伊老板都能叫廚子滿足房客的需求。 謝長明道:“不用了,我和太太出門吃?!?/br> 待人離開后,又問:“要不要一起出門?” 盛流玉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這次出門,盛流玉不打算帶胖球一起去。 小長明鳥道:“你留下來看家,防止外人進來發覺不對勁?!?/br> 小辟黎很不愿意,它是愛熱鬧的性子。 小長明鳥道:“給你帶蛋糕?!?/br> 小辟黎勉強點頭。 小長明鳥抬起頭,對謝長明道:“等會兒回來,給它買一個蛋糕,我也要?!?/br> 顯然,寬容的神鳥已經愿意原諒謝長明,與他冰釋前嫌,只是需要臺階下。 謝長明輕笑著道:“好?!?/br> 等出了房門,謝長明問道:“是不是因為它太胖,你抱不動?” 盛流玉:“……” 又不甘心地承認:“……有一點吧?!?/br> 走廊和樓梯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也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于是,盛流玉有點開心道:“這里是個很奇怪的世界,也很新奇,我想看看?!?/br> 出了旅館,再走五十米就有電車車站。 外面的天氣很好,黃昏的日光溫暖柔和,人聲不斷,樓影幢幢。那些樓房并不規整,樣式很多,都是盛流玉從未見過的。有些是圓的穹頂,上面還有很高的尖頂,遠遠看過去,還有彩繪的,閃著光的玻璃。 路上的行人不斷,他們穿著短袖的衣裳,與東洲貧苦百姓的衣服不同,不是刻意節省布料,而是無論男女都可以露出胳膊。他們拎著包,或者把包夾在胳膊底下,女子的頭發也有很短的,只及后頸,卻是卷曲的,鬢角會簪或真或假的花。 桐城是與東洲任何一個州府都不一樣的城市。 而在這許多人中,盛流玉也是最與眾不同的那個。 來往的行人,一同等車的乘客,很多人的目光落在盛流玉的身上。 盛流玉只是站著,他不喜歡被人看,卻也不會刻意躲避。 從過去到現在,在所有的人群中,他永遠是得到最多注視的一個。 電車順著軌道行駛而來,減速后,緩慢地停在了車站前。 人不是很多,沒有擁擠,可面對突然打開的車門,小長明鳥還是有點蒙了。 謝長明牽住盛流玉的手,上了電車,買完票后,找到一個角落坐下。 盛流玉的裙子太長,走路的時候又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幸運的是,他沒有絆倒,而是撲到了謝長明的身上。 謝長明接住了他,卻總是疑心在陵洲待著的短暫時光里,小長明鳥可能要被裙子絆一百次。 都是裙子太長的錯。 飼主習慣性地為小鳥開脫。 畢竟盛流玉是一只不會下蛋的小鳥,那么不會穿裙子也是很正常的。 盛流玉偏過頭,透過玻璃,透過半透明的薄紗,看到不斷向后移動的街景。 電車的速度與行舟或仙船無法相提并論,比馬車要快,卻又沒有凡間走獸能拉得動這樣巨大的鐵盒子。 盛流玉也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的存在。 在外面的時候,他是不會說話的。 于是,他伸出手,并不看謝長明,只是憑著本能,捉住身旁另一人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寫:“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