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4節
大約是察覺到有人,盛流玉輕輕一躍,從枝頭落下,衣裾重重疊疊地散開,待到足尖點地,翅膀也重新化成手臂,只是落下了一片羽毛,隨著風晃晃悠悠地吹遠了。 謝長明皺了皺眉,他想叫盛流玉別展露原形,至少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 若是第一世,他這個模樣被小禿毛看到了,必然會眼饞這樣漂亮的翎羽,謝長明很大可能顧不上他的身份有多尊貴,少不得要辣手摧毛。 于是,本著教育幼崽的心情,謝長明忍不住叮囑:“以后不要這樣,小心被人拔了毛?!?/br> 盛流玉拿出靈石,只聽到最后幾個字。 “?” 誰敢拔他的毛? 第033章 同路 片刻的沉默后,謝長明問:“你怎么待在樹上?” 盛流玉沒有得到答案,懷疑方才是自己聽錯了。即使世上確實有人想要抓他,也是為了接近天神,而不可能是要拔他的毛。 但對于一只鳥來說,拔毛是最殘忍的酷刑。 他止住了想象的畫面,因為過于殘忍,甚至打了個哆嗦,但很隱蔽,應該沒有被人發現。 謝長明略低下頭,看到盛流玉那雙被煙云霞遮住的眉稍稍皺起,似乎在想什么很不好的事,又如夢初醒。 他慢吞吞道:“方才這里還在上課,人很多。很煩?!?/br> 通往竹舍的是一條小路,鑰匙在謝長明手中,盛流玉又很不會認路,所以在路口等他。 這里雖不是他們這個年級上課的地方,但只要人群中有一個認出長明鳥,就會引起圍觀。 從方才的舉動來看,盛流玉可能有點愛炫耀自己漂亮的羽毛,但又不喜歡被別人看到,被評頭論足。 至于不想給別人看又為什么能被稱之為炫耀? 那是謝長明單方面的認定。 盛流玉繼續道:“隱身的話,有很多人經過?!?/br> 所以需要找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躲一躲。 如果是人,大約會站在樹叢里,而盛流玉是鳥,所以本能地選擇落在枝頭。 謝長明還記得他方才的樣子,很輕松,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垂在半空的小腿微微搖晃,隱藏在晨光與樹影中。 謝長明往前走,盛流玉落后半步,綴在他的身后。 走到小路上時,謝長明俯下.身,撿起一根羽毛,他問:“這么容易就會掉毛嗎?” 有謝長明帶路,盛流玉很安心,放空地跟著他,直到因慣性撞了上去,又聽了謝長明的問話,很有些委屈:“上次翅膀的毛拔了后,還沒長好,被樹枝一蹭,很容易就掉了?!?/br> 謝長明沒有將那根沒長好的羽毛還給他,反正又安不回去。 穿過小路,眼前是一個被青竹環抱的竹舍,屋頂上面蓋著稻草,屋子不大,形制古樸,建在山峰上,旁邊是一個小潭子,潭水上開滿荷花,落了幾只白鷺鷥,很有些意趣。 若是要談詩論道,宿舍不夠寬敞,飯堂又太俗,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高談闊論,這樣的地方正好。 難怪要一枚靈石一天,也有幾分道理。 可對于散修而言,這個價格無異于敲詐。 但是沒關系,盛流玉是富鳥,吃上百枚靈石一袋的七竺,自然也租得起竹舍。 至于謝長明,他是被請來講課的補習先生,也蹭上了散修待不起的地方。 謝長明拿出鑰匙,打開上鎖的門,抬眼看去,屋內布置簡單,很清靜,但可能是許久無人租賃,家具器物上都落了層灰。 他捏了個法術,才徹底地推開門。 盛流玉走了進來。 他們坐在靠湖的那張桌子邊,謝長明從芥子中拿出幾本冊子,推到盛流玉眼前。 “今日講陣法?!?/br> 盛流玉抿了抿唇,他看不到書上的文字,所以才不能自學,卻還是翻開了書。 這書與尋常的很不同。 上面的文字不是用普通的墨水寫的,而是摻雜了火系靈力?;痨`力經久不散,盛流玉能很清楚地“看”到紙面上由不同溫度構成的陣形。 這樣做,說起來簡單,實際卻要對靈力的控制分毫不差,若是出了一點差錯,就可能將整本書燒得一干二凈。 盛流玉并不知道這些,很新奇地將這本自己能看得明白的課本翻來翻去,他有點好奇地問:“怎么這么???我看發下來的書不是很厚嗎?” 謝長明道:“你不需要學那么復雜的?!?/br> 盛流玉:“?” 看來,果然不能指望小長明鳥是那種很乖的學生,教什么就聽什么,囑咐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謝長明對他解釋:“陣法一門,自古就很難學。即使是通識,也不簡單。書里很多陣法,就是屬于擴展,考出來太難,學生大多不能通過,肯定不會考?!?/br> 盛流玉用手背托著下巴,紆尊降貴地點了下頭。 看神情,不太像是在聽課,倒像是在聽故事。 謝長明開始感覺到棘手。他從前沒有教過別人,會的東西,大多都是自學,所以并不認為教課是很困難的事。即使在書院里看到些不務正業的學生,仍沒有深刻認識到自己這樣的人是少數。 故事說到一半,還要繼續往下講。 謝長明道:“而刪掉那些,還剩一半。這里只有不到四分之一,因為另外的那些很大可能不會考?!?/br> 盛流玉換了個姿勢,這回是用掌心托著側臉了,手指微微蜷曲,搭在煙云霞上,指尖是淡粉的。 他問:“為什么呢?” 謝長明道:“因為一個人的師承、門派、經歷,會體現在他的一舉一動中,誰也不例外。比如這位真人,他的死對頭研究的是聚靈陣,他就不會考這個,也不太愿意講?!?/br> 當然,不僅僅是猜測,謝長明通過藏寶閣,查了從前的考卷,雖然試卷內容大不相同,但是那些推論也確實得到了證實。 盛流玉怔了怔,他問:“那不學的也不都是沒用的吧?” 謝長明回他:“你要是想通過期末考查,只學這些就夠了?!?/br> 又添了一句:“那些對你也沒什么用處。你不是說過,要去別的地方,連輿圖都不用看,自會有人幫你嗎?” 這話盛流玉只和許先生在吵架的時候說過,謝長明說漏了嘴,還以為盛流玉會生氣地譴責自己的偷聽。 盛流玉似乎沒注意到這些,又低著頭,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我也想……” 謝長明問:“什么?” 盛流玉偏過頭,朝外面看去,目光似乎落在不遠處的鷺鷥上。 片刻后,又搖了搖頭,他輕聲道:“你說得對?!?/br> 謝長明覺得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可能小長明鳥只是迫于眼瞎耳聾,才被迫要別人的幫助,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被圍著,住著的院子里也沒有伺候的人,只有尾羽化成的幻象陪他說話。 可能他也想要去某一處,而不是安靜地待著。 倦鳥歸巢,不倦的幼崽自然是要展翅高飛,去遙遠的遠方,嘗沒見過的果子,即使難吃,日后記起來,也會覺得是很快樂新奇的體驗。 就像是小禿毛,待在謝長明的肩頭,也會用爪子蘸著墨水,踩出想要去的地方。 謝長明是它的翅膀、它的眼睛、它的耳朵、它的武器、它的百科全書,是它的飼主,也是它的樹,是它可以停留的、永遠安全溫暖的巢xue。 可謝長明什么都沒有說,就當盛流玉方才說的是真的,他也相信了,已經順利地解釋完,可以繼續講課了。 可能上的是第一節 課的緣故,盛流玉表現得很認真聽話。 講完半本陣法通識,已是黃昏了,謝長明布置了要記要畫的重點,收拾書本,準備離開。 他打算把路癡幼崽帶出這條小路后,兩人再分開,可盛流玉拒絕了,說是要看荷花。 謝長明不知道他要怎么看,也沒問,只是說:“你記得回去的路嗎?” 盛流玉說記得。 都是要回青臨峰,卻不是同時離開,也不一定走同一條路。 他們不是同路的人。 謝長明回到朗月院時,外面還未天黑,夏天的日頭長,雖然有寒冬的陣法,也無法改變太陽的升降。 而就在這樣的天,半空卻忽然飛來一只紙燕,停在了窗臺。 看來是很緊急的信。 謝長明展開來,上面寫著,博山照世泥已經找到了,不日就能送到麓林書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鳥:有一丶傷心,只是一丶丶 第034章 畫像 信上說,博山照世泥是在云洲找到的,相隔萬里,運來也很要費些時間,須得再等些時日。 謝長明將那封信看了兩遍,半垂著眼,神情依舊很平靜。 片刻后,他把信紙放在燭火上,燒得太快,停得又太久,火舌順勢燎上他的手指,卻像遇到了一截冰冷的玉石,任由火焰再熾熱guntang,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謝長明似乎沒有意識到,又過了一會兒,他隨手將燭火按滅了。 屋內驟然失了燭火,只有日落西山后余下的些微光亮,積雪自屋檐的邊緣落下。 謝長明聽到有鳥振翅的聲音。 應當是一只羽毛豐滿,體形比小禿毛大上十多倍的大鳥。 他沒有抬頭,看到一個鳥影從窗臺上掠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又過了幾日,終于又要上許先生的課。 上課途中,學生是一如既往的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