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0節
盛流玉偏著頭,抿著唇,周圍昏昏暗暗的,謝長明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盛流玉撥弄著羽毛,很不在意似的:“已經拔下來的羽毛,又不能再安回去了?!?/br> 謝長明問:“尾羽也不行?不是能變幻成你的替身?丟掉后再拾回來也沒用了嗎?” 盛流玉一驚,微微張開嘴唇:“另一根是尾羽嗎?” 謝長明笑了笑:“不是很在意禿沒禿?怎么連拔了幾根羽毛都記不清了?” 盛流玉確實記不清了。他雖然只射碎了兩個陣眼,可頭一次拉開翠沉山,也沒用過弓箭,浪費了許多,所以也不知道在昏迷前還剩幾根。 盛流玉很小聲道:“尾羽是很重要的,我以為丟掉了?!?/br> 普通的翎羽即使拔了,也會再長出來??晌灿鹗菑牡皻ぶ谐錾哪且豢叹妥⒍?,用一根少一根。 他慢慢地望向謝長明,心情很明顯要比之前好很多,快樂時連睫毛垂下的弧度都有點不同,要更柔軟些。 謝長明站起身,轉身準備離開,聲音略低:“物歸原主了?!?/br> 有人叫住了他。 是盛流玉。 他似乎有些急促,還有幾分不情愿,還是問:“你不是要找養的那只鳥?為什么不把它的畫像給我?” 他的脖頸是揚起的,露出很漂亮的下頜,衣服的領口解開了一些,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能看到單薄到近乎消瘦的頸部曲線。 謝長明移開目光,他想,小長明鳥可能是不想欠自己的人情,所以才會在現在這樣說。 沒有聽到謝長明的回答,盛流玉自己猜測:“是不會畫畫嗎?那你講給我聽也可以?!?/br> 謝長明道:“我會?!?/br> 以前是不會,謝小七丟了后,他就會了。 盛流玉道:“我以為,你很著急?!?/br> 謝長明不緊不慢地回答這個問題:“我在找博山照世泥,用這個制成的顏料畫出來的東西,可以浮于紙上,如實物一般,栩栩如生?!?/br> 他的話停頓了片刻,語調很平靜:“比起……我更不想看到錯誤的結果?!?/br> 盛流玉“哦”了一聲。 謝長明撩開幃帳,走了出去。 許先生已經自然地坐到了椅子上,翻閱著謝長明未合上的書,眼皮都沒抬一下,問道:“怎么,勸好了嗎?” 謝長明走到桌旁,將靈石按在掌心,確定盛流玉聽不到分毫后才道:“他說不會再要搬出去了。在你們確定書院里確實沒有危險前,我暫時消失,讓他一個人住?!?/br> 許先生問:“那你呢,要去哪兒?” 謝長明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總會護他周全?!?/br> 許先生一臉探究:“嘖嘖嘖,你到底對他求些什么?我先一步告訴你,要是為了開壇問天,小長明鳥肯定不行?!?/br> 謝長明不再回答,松開靈石,徑直走了出去。 許先生看著他的背影,手指在影子的末端虛點了一下,又連到了別處。 他拿起靈石,撩開帳子,譴責道:“謝長明這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住在這里,他還欺負你這只受了傷的小鳥,都不能待在一處?!?/br> 盛流玉不理會他,就當自己是個小聾瞎。 許先生道:“但是沒關系,我已經為你報仇,對他略施小懲了?!?/br> 盛流玉方才還在裝聾,聞言立刻氣道:“你要干嗎?不許對謝長明做多余的事?!?/br> 許先生調笑著問:“你怕什么?這么護著他?!?/br> 盛流玉冷冷道:“我管他死活!不過是欠他的債沒還,他要死了怎么辦?” 許先生連聲道:“好好好,我是他的先生,總不可能要他的命??傊?,你繼續聽著那塊石頭,會有有趣的消息的?!?/br> 說完后,露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轉身離開了。 盛流玉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認定許先生不是個好先生,說不定是在戲弄自己,又想著許先生要“略施小懲”,要是謝長明求救,他也好趕過去救人。 就在掙扎著要不要落入許先生的陷阱,繼續聽下去的時候,本來沉默的靈石卻忽然發生響動。 盛流玉快速地、矜持地將靈石貼到耳旁。 聽到的是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一時沒能認得出來。 那人道:“謝兄,我看到你撿的那只鳥,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昨日去靈獸園查詢了許多典籍,終于發現了古怪之處。這東洲之上,并沒有那樣通體翠藍,尖喙亮羽的鳥。這一脈在東洲已經絕種,只有在遙遠的海外,陵洲才有些許?!?/br> “無論怎么想都不對勁,哪里有這么湊巧的事?我現在覺得都不是碰瓷,而是什么陰謀,不會是魔族派來的吧!” 又一次,盛流玉的拳頭硬了。 因為他聽出來了,這個聲音就是謝長明那個舍友陳意白的。 看來這樣的人是不值得寬容原諒的。 忽然,他聽到謝長明道:“它只是一只很膽小怕人的小鳥,不會做傷害別人的事?!?/br> 盛流玉怔了怔,頭歪在靈石上,還被磕了一下。 他,他并不膽小,也不怕人,怎么又這樣污蔑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我要專心修煉,突破境界。如果沒什么要緊的事,你就別到我那邊的屋子里?!?/br> 在陳意白的應答后,便是一陣很輕微的腳步聲。 盛流玉緩慢地意識到自己是在偷聽。 這是不對的。 一個神鳥怎么能做這樣的事? 可是…… 他想,再聽一小會兒。 反正,反正沒人知道。 他聽到有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后又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準確來說,除了謝長明的聲音,任何人的聲音他都不熟悉。 那人道:“謝兄來這里做什么?” 謝長明道:“最近幾日有事,勞煩你將院子里的陣法停幾日?!?/br> 那人跳腳:“憑什么?當初都說好了!” 謝長明道:“只是要阮小姐稍停一段時間,幾日過后,至多十日,再擺上即可?!?/br> 那人十分囂張跋扈:“不行,我們玄冰門有訓:修煉一日不可停,冰雪一日不可止?!?/br> 盛流玉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院子里住了玄冰門的人,擺下陣法,所以才會在六月也是冰天雪地。 那為什么謝長明從前同意,今日又要不許她擺了呢? 謝長明是有理由的。 他不在屋子里,就換不了火爐里的炭火了。而小長明鳥實在嬌氣,若是真凍著了,不知又要病成什么樣子。 思來想去,不如直接從源頭解決。 但阮流霞說不通道理。 謝長明道:“當真不行?” 阮流霞義正詞嚴:“不行!” 謝長明輕嘆了氣:“聽聞玄冰門下,但凡有不同意見,可以用切磋的勝負定乾坤?!?/br> 阮流霞“哼”了一聲,不覺得朗月院里有能打敗自己的人。 半炷香不到。 “再來!” 又是四分之一炷香。 “我不認輸!” 謝長明淡淡道:“阮小姐的冰綾似乎不大撐得住了?!?/br> 阮流霞一驚,立刻將寶貝冰綾收回來。 是的,方才她沒受傷,全是因為謝長明都以巧勁撥回冰綾,而不是直接對付自己。 她的確打不過謝長明。 再來十次也不行。 阮流霞咬緊牙關,將房間里的陣眼關閉。 一個能屈能伸的玄冰門弟子就應當如此,該屈服的時候屈服,該認慫的時候認慫。 不過還是不甘心,阮流霞大聲問:“怎么突然變卦了,這幾天有什么事嗎?” 謝長明從容道:“近日窗臺上停了只受傷的小鳥,很嬌氣,受不得冷?!?/br> 阮流霞問:“那豈不是要一直停下去?!?/br> 謝長明道:“待它傷好了,就飛走了?!?/br> 盛流玉一怔,他意識到,那只受傷的、很嬌氣的小鳥指的是自己。 他將靈石捏得很緊,縮到了被子里,莫名其妙打了幾個滾,嘴角也是翹著的。 那笑如同曇花一現,轉瞬便消失了。 盛流玉努力嚴肅地想:那討厭鬼怎么那樣會騙人? 一會兒說他膽小怕人,一會兒又說他嬌氣。 明明他并不膽小,也不嬌氣。 更討厭了。 盛流玉這么想著,卻沒忍住在床上又多打了幾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