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26節
許先生問道:“你不好奇為什么嗎?” 謝長明將玉牌撂在桌上,撥弄著燈火,輕聲道:“和我沒什么關系?!?/br> 許先生:“你這樣不好,不好。十多歲的年紀,像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br> 話音一轉,又接了一句:“也不一定,說不準你真的是哪個老怪物出山?!?/br> 但從身體的年齡而言,謝長明確實是個少年人。 謝長明沒搭理他,想要切斷玉牌的聯系了。 許先生終于說到了正經事:“書院這邊很關心小長明鳥的事,我說你已經將他救出來了。用了個借口,就說是你與盛流玉交情深厚,迫不及待,非要闖進去,我作為先生,只好將自己的法器并一部分靈力借給了你,你才能毫發無損地帶著小長明鳥出來?!?/br> 說到這里,許先生長嘆一聲:“思戒堂那幾個老頭把我大罵一通,說我胡鬧,明明我就是個替學生背鍋的好先生?!?/br> 也幸好麓林書院的人去的太晚,那只審視人魔的雙瞳熄滅了,否則肯定會發現不對勁。 謝長明笑了笑,準備要說什么,屋子另一邊突然傳來響動。 盛流玉從床上跌了下來,攀著床沿,想要坐起來,卻沒什么力氣,只是無謂的嘗試。 謝長明在他第二次跌倒前扶住了他。 可能是才從昏迷中醒來,盛流玉的鼻音很重,軟軟的,是從前沒聽過的嗓音。 他問:“是你嗎?” 謝長明彎腰,將他從地上撈起來,重新塞回床上的被子里。 盛流玉很小聲地抱怨:“好黑,什么都感覺不到,我還以為真去了魔界?!?/br> 以前的小長明鳥也是個小聾瞎,卻是個有靈力,且修為不算低微的神鳥,所能感知到的外界與現在完全不同。 謝長明的心一軟,湊到盛流玉的耳邊道:“不在魔界?!?/br> 在他的屋子,他的床上,他的身邊。也是麓林書院最安全的地方。 但這些他都沒有說。 盛流玉歪在枕頭上,本能地朝溫暖的燈盞處靠近,輕輕地“哦”了一聲。 謝長明在想如何用不動聲色、不過分親近的方式安慰一只受驚的小鳥。 他還沒有想出來,桌上的玉牌已經大喊大叫起來。 許先生道:“是小長明鳥醒了嗎?只有放在身邊才安心吧?!?/br> 謝長明冷下臉,身邊氣溫驟降,連床上的盛流玉似乎都能感受到,往后縮了縮。 “閉嘴?!?/br> 隔著幾個山峰的距離,謝長明沒辦法堵住許先生的嘴,讓他說不出話,于是許先生繼續大聲逼逼:“這也是我要說的?,F在書院里忙得很,沒功夫保護盛流玉,疏風院也暫時不能住,誰知道會不會布置了什么。你就先接手這只小長明鳥,養幾天?!?/br> 謝長明并不想養。 但是許先生不給他反悔的機會,留下一句:“救鳥救到底,道友不是有求于他,不如讓他欠個大大的人情債,也好以后提出要求?!?/br> 然后,迅速切斷聯系。 盛流玉能感受到周圍氣息的變化,知道謝長明不再同另一個人說話。 他問:“你在和誰說話?說了什么?” 謝長明低頭看他。 火系靈力燃起的火是金紅的,不算明亮,微微跳躍著,映亮了盛流玉的臉。 他的臉是蒼白的,雙眼緊閉,睫毛微微顫抖,似乎泄漏了內心的不安,烏黑的長發散落在四周,很乖、很柔順、很安靜的樣子。 以往小長明鳥不會問這么多的,因為在他心里,謝長明是不能說真心話的討厭鬼。 今天卻問了這么多。 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許是因為不能確定在哪。 這世上的生靈,絕大多數都是依靠眼睛和耳朵觀察周圍,確定自身。 而盛流玉是在一個危險的境地下昏迷,醒來后周圍是徹底的漆黑與沉默。 謝長明拿出一袋松子,打開來遞給盛流玉:“不是聞出了我身上的松子味了嗎?魔界都是巖漿石林,長不出松子?!?/br> 他又問:“要不要吃?” 盛流玉接過松子,沒有像往常那樣嚴詞拒絕,很自然的,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塞到嘴里。 松子和仙果永遠都可以安撫受驚的幼崽。 謝長明起身,盛流玉卻丟開松子,拽住了他的衣角,似乎很害怕他離開。 他只好解釋:“我去做個上次用過的那個靈石?!?/br> 盛流玉緩慢地、很不舍地松開了手。 謝長明輕嘆了聲。 看來是被嚇狠了。在朝周峰頂上看起來倒是很堅忍、一往無前,似乎沒有魔物能阻擋他的箭。 刻完陣法后,謝長明走到床邊,將其中一枚遞給了盛流玉。 小長明鳥將靈石塞到腦袋下,也不怕咯疼了耳朵。 或許是有了能夠與外界接觸的物什,他不再拽著謝長明的衣角了,不過還是往外湊了湊,也沒忘了吃松子。 謝長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有的時候,比如此刻,他會覺得盛流玉和謝小七有那么點像,僅是很少的一點。 平日里膽大包天,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受了驚嚇只想往人的懷里鉆,很嬌氣,需要哄、需要抱、需要能讓自己感覺到很安全的環境。 比起謝小七,小長明鳥又要好哄得多。 一袋松子,幾句話,一根明亮到能讓他感覺到溫暖的火燭就足夠了。 謝小七要的很多,他要的很少,似乎很輕易就能被滿足。 這錯覺很快就消失了。 有人敲響了門,沒等門里的人回應,自顧自地推開了。 陳意白紅著眼眶,大呼大喊:“謝兄,我今天真的是死里逃生!” 看到謝長明,又很好奇:“你床上躺的什么!難道你金屋藏嬌!” 第026章 碰瓷 首先,謝長明的屋子是間簡樸的瓦房,不是金屋。再者,床上躺的也只是一只受了傷的鳥,不是什么嬌嬌。 這樣看來,金屋藏嬌四個字實屬污蔑。 但謝長明不能和陳意白解釋真實情況,因為陳意白是個好奇心過于旺盛、追根究底的人。 一旦被他知道躺在那里的是盛流玉,不知會想出什么烏七八糟的東西,后果不堪設想。 于是,謝長明捏了個障眼法,站起身,往外走了三兩步,在桌子旁攔住了正往里沖的陳意白。 陳意白打不過謝長明,也不強求,朝他擠了擠眼:“怎么,有什么不讓我瞧的嗎?” 還未見到人,謝長明也一句話未說,陳意白已經將前因后果都想好了,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今日書院被魔界偷襲,四處混亂,想必大家都很慌張。那些年紀還小的師妹格外慌亂,正值此時,謝兄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救下了小師妹。外面魔物未除,傳送陣也沒開,去不了別處,便來了朗月院。謝兄,我說的可是真的?” 謝長明:“……” 簡直漏洞百出。 書院里年紀很小的學生大多出身大門派,能在這樣小的年紀通過考試,平時必然經過千錘百煉,心性過人,不可能自亂陣腳,陳意白純粹以己之廢物,度那些小師妹。 何況,他們是書院里最新的一屆,即使年齡有些差距,也不可能叫人師妹師弟,這是占人便宜,要被打的。 所以以上種種,全是陳意白不靠譜的想象,與實際相差甚遠。 但謝長明并未指出他其中的邏輯混亂之處,反倒順著方才的這段話往下編:“你說得對。但我當時沒有課,又因為找許先生有事,出事的時候在外面的林子里,一只鳥正好跌到我跟前?!?/br> 陳意白很不相信:“鳥?” 謝長明說瞎話也很冷靜,絲毫沒有慌亂:“你還記得嗎?就是不久前……果子的那只?!?/br> 話里省略了會讓小長明鳥發脾氣的那個字。 陳意白還不太相信,踮起腳,越過謝長明,隱約瞧見床上躺了只藍毛鳥,頓時大失所望:“就這?” 謝長明點頭,重新遮住他的視野。 此時他畢竟是筑基修為,捏的障眼法也不太真切,不過能糊弄人罷了。 盛流玉應該也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只是安靜地聽著,很乖。 陳意白在原地踱步,不愿相信現實,終于,猛地抬頭。 他像是發現了大秘密:“哪有這么巧?” 謝長明依舊沉默,沒料到陳意白已與從前大不相同,不好騙了。 陳意白走得更近了些:“你……” 謝長明手里握著靈石,問道:“怎么了?” “你……你被碰瓷了吧!” 這可真是驚天之言。 謝長明能感覺到背后的呼吸突然重了些。 陳意白又腦補了一出新戲:“這只鳥既然會偷果子吃,還是一整棵樹全都偷光了,不大像是什么老實的靈獸。你放過它,本來就不相干了。麓林書院有上百座山峰,多有緣分才能重逢?不大可能。湊巧又是今天,還受了傷,讓你撿回來了?!?/br> 呼吸聲逐漸急促了起來,甚至有捶枕頭的響動了。 陳意白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發言有多危險,還很沾沾自喜。 為了防止小長明鳥當場氣到奓毛,謝長明道:“不是如此。當初在靈植園的時候,那只幼鳥扔了些靈石,也算是買的果子?!?/br> 陳意白搖了搖頭:“謝兄,你就是不知道世事險惡,這樣一說,我敢肯定,這鳥肯定是碰瓷了。它既然連用靈石交換果子都知道,想必是只很聰明的先天靈獸,怎么會找不到別的吃,淪落到偷果子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