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23節
待黑衣人攜著青姑離開,許先生才轉過身:“我要去找院長與思戒堂的長老商議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救出山上的學生。魔界來勢洶洶,以前從未如此,怕是,是為了青臨峰上的那只小長明鳥?!?/br> “道友,無論如何,那只神鳥絕不能落到魔界手中?!?/br> 許先生目光落在謝長明手腕上戴著的不動木上,說的是道友。 謝長明不是沒有別的法子掩飾修為,不過是不動木格外好用,且世上鮮有人知道。 他也明白許先生的意思,即使這次魔界的目標很大可能是盛流玉,但是還有成百上千的學生被卷了進去,最重要的還是先將他們救出來。 所以,要有別人去救盛流玉。 謝長明心中了然:“我有求于小長明鳥,自然不可能放任他被魔界擄走?!?/br> 許先生挑了挑眉,莫名地笑了:“不僅是天下人,連魔界都有想要由長明鳥實現的心愿??砷L明鳥頂多是個神使,能做到這些嗎?” 謝長明覺得他意有所指,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再待下去,朝周峰真的要陷落入魔界了。 許先生最后道:“道友也不必著急,不要看他是個不搭理人的小聾瞎,到底也是神鳥,總有些看家本事?!?/br> 謝長明不以為然。 要是有看家本事,會在偷果子的時候那么容易就被逮到,還被下了封印嗎? 或許現在舉世聞名的那只長明鳥修為高深,可盛流玉不過是個勉強精通幻術的幼崽。 謝長明面色一沉,摘下左手的兩串不動木,不能放入芥子,便撂在袖子里。又提起靈力,腳尖落在竹梢,借力向朝周峰躍去。 此處離朝周峰有七八座山峰,正值上課時間,忽然發生巨變,先生們大多修為不算高深,管不住一整個班。學生們都是修仙之人,膽子要比旁人的大得多,不由得出來探查情況,看到塌陷的三座山峰,也不免惶惶起來,逐漸亂了陣腳。 麓林書院到底是聚集了修真界年輕一輩的才俊,慌亂過后,修為高深些的師兄師姐們便自發尋找同一座山上的新生,或圍在外圈結下陣法,護佑小輩。 有人拔出琴,彈了曲激昂的破陣歌,響徹云霄,一時人心大振。 不過片刻,謝長明落在了朝周峰旁邊的一座突起的側峰上,居高臨下地看去。 此時境況已與方才大不相同。不知魔界下了多大的血本,這個莫名的陣法飛快地將這幾座山峰往魔界拖拽,山腰往下已經消失了大半。魔界特有的瘴氣與黑霧將山峰全都籠罩了起來,石質的骨刺突兀林立,遮天蔽日,尋坤、朝周、上始連成一片,看不清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謝長明抬了抬眼,隨意拾了枚樹葉,手腕用力,葉片朝濃霧飛去,沒有刺穿,也未被震碎,而是被彈了回來。 在三座山峰旁繞了一圈后,謝長明也未找到陣門。 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凡是陣法就必然要有陣門,有可以突破的點,就像是福禍相連、生死相依。 即便是渡劫圓滿、陣法大家,也不可能制出這樣的陣法。 那么,入口必然是在不易察覺的隱蔽之處,需要仔細探查才能發現。 謝長明尋了個落腳點,腳尖抵在一根狹長的骨刺上,順著骨刺走進去,正是山峰與魔界相連的地方,身形漸漸被掩沒在了濃霧中。 通往朝周峰的不是路,而是一簇簇突兀生長出的骨刺,上面沾滿了劇毒,同時釋放出瘴氣,以抵御外敵。 里面一片漆黑,濃霧遮天蔽日,謝長明憑著感覺走到骨刺的盡頭,跳了下來,落到實地。 似乎是察覺到有活物出現,地面開裂,無數巖漿噴涌而出,如眾星拱月一般擁著半空中驟然出現的一只巨大的、閉合的眼睛。 眼睛緩緩地睜開,濃霧隨之迅速消散,就像是被那只眼睛吃掉了。 謝長明躍到半空,與那只眼睛平視。 那是一只很圓的眼睛,形狀不像是人類的,而是某種獸類的,有種很危險的意味。 謝長明從芥子中拿出重刀。 眼睛終于完全睜開了。 令他意外的是,眼睛并不是魔族的一貫的血紅,而是純粹的金色,卻蒙了一層灰色。 魔界有什么長了一雙金眼睛嗎? 謝長明回憶了片刻,沒想出來,甚至連這個陣法,他也從未見過。 周圍的濃霧愈加稀薄,那冰冷的眼珠子突然轉動,露出另一個漆黑的瞳仁。 是雙瞳。 與冰冷的金瞳不同,這一個瞳仁盛滿了狡猾與惡意,是活著的某物的投映。 它只注視了謝長明一瞬,就傾吐出一團黑水,是方才吞進去的霧氣凝聚而成,所至之處,連巖漿都被同化了。 謝長明退后幾步,重新落到另一個眼瞳注視不到的骨刺上。 那個眼珠子將目光所及之處的所有事物全都淹沒,也同化為一體,才緩緩地合上眼,漸漸消失。而黑水又化為濃霧,只留下一片開闊的、古怪的空地。 謝長明大約能猜到這是什么了。 這個眼睛是守護著陣法的唯一一道門,能辨別人魔的區別。 要進去的不是魔,就融化了。 要出來的不是人,也融化了。 一進一出,守得滴水不漏。 修仙之人與魔族之間的差別,比人和豬的還要大。 即使是山野中的野獸,也可能因為偶爾間靈智開啟,修煉成靈獸,甚至渡劫成仙。而只要是魔族,或是入了魔,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但謝長明湊巧是個意外。 他修過魔,報仇或是找鳥,須得來人間,為了避免麻煩,也學過怎么掩蓋身份。要壓抑魔氣,就在表面覆蓋一層靈力,除非主動暴露,他從未被發現過。 謝長明重新戴上不動木,壓抑修為,從芥子中拿出不歸刀。 那把曾殺人無數的魔刀。 片刻后,謝長明進了朝周峰。 峰內瘴氣橫生,濃霧彌漫,分不清方位,謝長明推算了一下位置,往西北方向走去。 如果他沒有記錯,演武場應當在那里。 這里已經快要陷入魔界了,謝長明能感覺到有魔族自山腳源源不斷地往上爬。 這三座山已經不能算作人間的山了,而是處于魔界與人間之間,離魔界更近些,且只有魔族能進來。 除開魔族不談,魔界本身就很奇怪,是個“不存在”的地方。不在四洲上的某處,不在山河湖海,也不在天上地下。 甚至,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是被建在世外的仙宮。 但即使是渡劫圓滿的修士,最多開辟方圓十里的世外之地,魔界廣闊無邊,遠不是人力所能及。 謝長明不愿與魔族糾纏,畢竟他只是來找鳥的,便隱去身形,一路向上走。 穿過青石路,盡頭不是搭建起來的演武場,而是一片茂密的梧桐林。 謝長明一怔。 他選了個修刀的課,上課在另一個演武場,從來沒來過這個,連位置都是推算出來的,卻不妨礙他覺得這片梧桐林長得很不合時宜。 書院里很少會種梧桐樹。 傳聞中鳳凰棲梧桐,可這世上并沒有鳳凰,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大多數靈鳥喜歡棲息在梧桐樹上。 而大多數人是不大喜歡梧桐的。 因為梧桐會在春夏之際長毛,飄得到處都是,在外面說幾句話都可能吃一嘴的毛。雖然大家都是修仙之人,總不能一直在嘴上罩個靈力罩。 這樣不討喜歡的樹,還種在演武場附近? 不大可能。 謝長明皺著眉,覺得這梧桐林似曾相識。 唔。 謝長明的記性不錯,立刻就想到那小長明鳥的屋子前頭就長滿了這個,雖然是用幻術變出來的,但第一次去的時候,謝長明也沒看出來,足以見得盛流玉一手幻術用得爐火純青。 也許,在朝周峰陷落之際,他就用幻術將整個演武場封閉起來,化成一片梧桐林。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了,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謝長明閉了閉眼,回憶起另一個演武場的尺寸。 可能是當初圖方便,每個山峰上功能相似的建筑構造都是一樣的,尺寸也相同。 謝長明退到青石路上,往前走了四十三步,又左轉十一步,于虛空中踏上九級臺階,推開門,重新睜開眼,果然是演武場內了。 而方才并不存在的門也變得真實沉重起來。 演武場內橫七豎八倒了幾十個人,其中最上面的是那位講琴技的先生。 倒不是被魔族殺了或是擊倒,而是瘴氣所害。 合體期以下的修士無法長久地抵抗瘴氣,而這些學生大多是筑基修為,大約是陣法才啟動,與魔界相連,瘴氣上涌之際就已昏迷。 謝長明不知道小長明鳥在不在其中,只好一具一具地翻找。 大家都是新生,修為不行,昏迷得很徹底,像個死尸。 謝長明先找了角落獨自躺著的那幾具,不是總掛著“閑人勿擾”的盛流玉,只好往別處繼續翻。 中間躺的人最多,一具重著一具,這人的臉覆在另一人的胸膛上,疊出許多亂七八糟的姿勢。 其中有一個人的呼吸比旁人的要急促些。 謝長明隨手從武器架上拿了把刀,挑著那人的肩膀往外翻。 那人喘息聲又重了幾分,依舊裝死。 謝長明看清那人的面容,一挑眉,還是個熟人。 叢元覺得自己很倒霉。 因為害怕魔氣外泄,不敢學刀劍,選了個修身養性的琴修。怎么用琴聲殺敵沒學會,倒是學了幾首曲子,在信里和親爹說了,被親爹大罵一通,說是不學無術。 他倒是想學點有術的,不是身體狀況不允許嗎? 今日本來又打算混上一節課,沒料到上課不足一刻鐘,天搖地動,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瘴氣又涌了進來,周圍人紛紛昏迷,察覺到是瘴氣的緣故。他是半魔,瘴氣對他的作用不大,他對瘴氣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一同裝暈。 直到被人翻過身,脖子上有一抹冰冷的感覺,還有若隱若現的魔氣,他才終于裝不下去了,高聲呼喊。 “我是十四魔天的天魔大王派來的臥底!壯士饒命!” “不僅如此,我的道士爹修為高深,有無數珍寶,身處深山老林之中,無論壯士想要什么,都可以讓我寫信告訴他。只要您放過我,讓我給我爹養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