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6節
他平靜地問:“你想要什么?” 它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替我捉住那只小長明鳥?!?/br> 謝長明拒絕了它。 它繼續道:“那你一定會死?!?/br> 它的聲音很輕,很溫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嗓音,似乎在誘惑謝長明,卻說出了驚天的秘密。 “在小長明鳥的未來里,我看到了你的死相?!?/br> 謝長明笑了笑:“此時此刻,我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替你抓他?” “至于未來,我等他?!?/br> 謝長明的話音未落,它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第一世的謝長明是個金丹期的修士,至死都對自己的死因模模糊糊,并不清楚。 現在想想,應當是長明鳥傳達了神諭,也就是謝長明的死訊。 而盛流玉就是那只小長明鳥。 謝長明怔了怔,拾起魔眼,捏得粉碎。 他解開方才設下的結界,走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燒掉魔眼的碎片,疏風院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疏風院的燈還是亮著的,興許是盛流玉感受到了未散的魔氣。 盛流玉提著燈,從門里走了出來。 山上霧濃,一盞燈照不亮周圍。 從謝長明的角度遠遠看去,那燈將盛流玉的身形映得影影綽綽,十分動人。 盛流玉朝謝長明的方向看去,下了一級臺階,似乎是要往那邊走去。 謝長明掌心的魔眼已被燒盡,火也熄滅了。 可能是不再能感受到魔氣,盛流玉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了回去。 謝長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合起的門里,松開了掌心。 他心想:第二世是無仇無怨,現在算不算有仇有恨? 謝長明沒再想下去。 因為他很明白,他的死,從來只與天道有關,并不是長明鳥決定了他的死。長明鳥不過是一只傳遞消息的鳥,只是他是在俗世與天神之間傳訊。 也因此,小長明鳥是很珍貴的寶物,麓林書院有很多修士都想通過他祈求天神,達成自己的心愿。 可在謝長明看來,小長明鳥卻沒有得到很鄭重的對待。 他們只是把小長明鳥從備受保護、溫暖的巢xue里接出來,卻沒有為他創造一個安全的環境。 周圍有魔族設下的傳送陣,他們還布下了數不盡的灰絲石,這些思戒堂的人都沒有發現。 小長明鳥眼瞎耳聾,過著無聊的生活,自己和自己說話玩,也沒人在意。 謝長明不是這樣養鳥的。 小禿毛待在他的身邊時,有果子吃,有寶石玩,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第一世被抓到之前,他把謝小七放在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里面應有盡有,足夠養活它千萬年。 對謝長明而言,小禿毛也是這樣的寶物,是他漫長的人生里擁有的唯一一件,不可替代,要珍之重之。 如果疏風院里住的是小禿毛,他會住進去,親自保護它,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它。甚至在方才可能會直接通過傳送陣去魔界,殺掉那個覬覦它的魔頭,以絕后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毀掉傳送陣,捏碎那些灰絲石。 謝長明只做到這一步,僅此而已。 因為盛流玉不是他養的鳥,所以沒有那樣鄭重保護的必要。 第18章 舊事 謝長明從山頂下來,已是月上中天了。 路過叢元待過的那片竹林時,里面已經沒了人影,只留了幾個凌亂的腳印,還有魔氣沾染在地面和竹子上。 叢元應當是靠某些壓制血脈的靈藥混過了今日思戒堂檢查,但物極必反,半夜就現出了紅眼睛,魔氣也藏不住了。 謝長明撥開竹葉,走了進去。 他無故看了叢元的家書,還笑了幾聲,算是對他有些許虧欠。 周圍陰惻惻的,謝長明走到方才叢元蹲著的地方,結了個法印,指尖躥出一團靈火。 這火不燒凡物,只燒魔氣。 不過片刻,魔氣便燒盡了。 謝長明站起身,想起叢元的家書,覺得他選擇回家種田是個明智之舉。雖然他爹可能不是普通修士,有上好的丹藥,但架不住兒子傻,連自身留下的痕跡都不會收拾。即使思戒堂是不大靠譜,但長此以往,難免看出端倪。 回到朗月院時,里面的燈火幾乎都熄滅了,唯獨謝長明和陳意白共有的那個前廳還亮著燈。 謝長明推開門,看到陳意白還是坐在那個地方,對著個小火爐烘火。 陳意白一見他進來,如釋重負:“你總算回來了,我也要去睡了?!?/br> 謝長明走到他身旁:“等我做什么?” 陳意白打了個哈欠:“近日在嚴查魔族,你又在半夜出門,要是思戒堂choucha到朗月院發現你不在怎么辦?我醒著,好歹還能解釋幾句?!?/br> 謝長明笑了笑:“多謝?!?/br> 陳意白看謝長明心情轉好,多瞧了他幾眼,欲言又止。 謝長明道:“你想問什么?” 陳意白有些怕他,臉上寫著一句話:“我說了,你不許打我?!?/br> 謝長明心領神會,平靜道:“我不動手?!?/br> 又添了一句:“我也沒對你動過手吧?!?/br> 陳意白小聲嘀咕:“你是沒動手,但總嚇唬我?!?/br> 但得了謝長明的保證,他還是壯著膽子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開學那會兒要求換院子住吧?” 謝長明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 陳意白道:“你肯定知道?!?/br>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萬法門,那時候你是,是才入門的小師弟,要出去看看,我就放你出去?!?/br> 謝長明點頭:“繼續?!?/br> 陳意白回憶著往事:“你去得太久,我怕出事,就去尋你。然后就,就看到,議事廳所在的合臾山自山腰至山頂莫名起了好大一片霧氣,山頂在霧氣里若隱若現,你從霧里走出來?!?/br> 說到這里,陳意白明顯有些害怕,離火爐更近了些:“我等到霧氣散了,看見合臾山像是被人從山腰斬斷,上半截完全消失不見了。而那一日,所有的長老與掌門都在議事廳議事。萬法門一下子就沒了?!?/br> 這是極可怕的事,一座山峰說沒就沒了,幾十位長老全部消失。 謝長明半垂著眼,面色不動,似乎并不驚訝,也未阻止陳意白說接下來的話。 陳意白道:“長老消失后,就剩下一些修為不高的弟子,萬法門群龍無首,別的門派乘機過來,發現……” 他頓了頓,才接著道:“發現萬法門煉人丹、養鼎爐賣給魔界,這等惡事,聞所未聞。我們這些不知實情的弟子也淪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只能離開云洲?!?/br> 謝長明也站在火爐旁,他在外面走了一遭,身上沾滿了水汽,進朗月院的時候又凝結成冰凌,此時又被火爐烤得融化,緩慢地往下滴水。 “滴答”一聲,驚醒了回憶里的陳意白。 陳意白偷偷看了謝長明一眼,很小聲道:“那,那我就想起當初看你從霧氣里走出來,猜測你是魔界的魔族,可能因為交易沒談攏,刻意報復,用什么魔族密法把萬法門那些人全殺了?!?/br> 謝長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繼續說,這也勉強算是合理懷疑?!?/br> 陳意白小心翼翼道:“你也說是合理懷疑。那我忽然在麓林書院看到你,當然是害怕極了,怕你真的是魔族,就想找許先生換個院子?!?/br> 結果沒換成,還被威脅了一通。 謝長明問:“你沒和許先生說那些猜測?” 陳意白搖了搖頭:“我怕弄錯了,書院不分青紅皂白把你扣押起來怎么辦?” 謝長明看著他:“那你,確實不大聰明?!?/br> 當年那事,確實是謝長明做的。但他當時只有筑基期的修為,怎么也不可能斬殺萬法門的掌門與長老。所以陳意白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密法,而是謝長明割破手腕,用金色的血液“燒”掉了那半截合臾山。 至于合臾山和上面的人去哪兒了,謝長明確實不知道,但他隱約能感受到,那些被他的血液燒掉的東西,應當不在這個世界了。 見謝長明沒有生氣,陳意白又說了一通好話:“雖然相處期間謝兄做事光明磊落,為人和善,但我終究不太放心。今日思戒堂又重新審查了一次,我相信謝兄確實不是魔族,當年也是和我一樣,誤入其中?!?/br> 說起這件事,陳意白還有些傷心。當年謝長明還是他的小師弟,時至如今,他已經要喚對方為謝兄了。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的確也進了,但進得沒有謝長明快,也就成了退。 一提起思戒堂,謝長明的心情突然變壞,冷笑道:“思戒堂?你也不用太相信?!?/br> 陳意白聞到八卦的氣息,連忙追問:“這是什么意思?” 謝長明不理會他,只是道:“這書院,也不是很安穩的地方,你還是小心為上,不要太過放松警惕?!?/br> 謝長明殺了那個魔族,是因為正好撞上。拆了傳送陣,是怕斷了找小禿毛的線索。這么大個麓林書院,他也不可能一座山峰一座山峰找過去,將魔族隱藏的臟東西全毀掉。 歸根結底,他只是學生,不拿思戒堂的月例,管不了那么多。 第二日,做好事不留名,替思戒堂收拾了青臨峰頂爛攤子的謝長明繼續當一個平凡的學生,低調地去上課,按時完成課業,其余的時間,全都放在了觀察盛流玉上。 那小長明鳥近日著實有些倒霉。 上別的課,那些先生都很體諒盛流玉是一只尊貴的神鳥,又在苦修閉口禪,辛苦得很。即使有算平日修行的課,盛流玉一個字不寫,一張陣法不畫,一招也不練,依舊給他打滿分。 但許先生不同,仿佛他在書院里教書就是要和所有學生作對的,盛流玉也不例外。 譬如今日,許先生又布置了隨堂測試,要畫云洲的地勢圖。 到了要交作業的時候,盛流玉屹然不動。 許先生從搖椅上起身,親自去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