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凌頷首。

    邦卓笑了，“東夏造船術比南洋好不知多少，那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多造它幾艘！”

    衛凌提醒一句，“這事早晚要掌控在朝廷手里，只是時日問題?！?/br>
    “那我們就早些造！”

    一旁宋奾默默聽著，想了想，還是說出口，“邦大人，我看過商會的賬戶，昨日也估算了咱們一趟船能掙多少銀子，我覺著，那些支撐不了我們造一艘船?！?/br>
    堂里瞬間安靜下來。

    烏起隆與邦卓都皺著眉思考，若是在南洋，銀子的事哪用擔心，可這兒是東夏，他們確實一下拿不出那么多。

    而上頭的人不同，他看向宋奾，一副正經商量的語氣，“你是如何想的?！?/br>
    宋奾對上他視線，冷靜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曾想過能不能直接在港口設廠提煉礦石，可這樣成本更大，而且東夏冶煉業歷來屬于官家，比造船更難實現?！?/br>
    “昨日我看了那合約條款，上頭說銅礦交易直接由官府運至碼頭，這樣一來南洋確實省心省力?！彼螉h停了下來，問衛凌，“衛大人，我讓人問過，東夏最大的銅礦產地在西南對不對？”

    “不錯?！?/br>
    “西南距南清城約兩千多里，而西南距南洋最北邊的城池不過才一千八百里?！?/br>
    三人瞬間什么都懂了，烏起隆立馬讓人去找輿圖。

    衛凌思考一會，說：“陸路距離雖短，可東夏與南洋之間還隔著一個百越國?！?/br>
    邦卓同時擔憂，“而且陸路最易出現盜匪，如今海盜已被清空，海路是最安全的一條商路了?！?/br>
    這些問題宋奾也有考慮過，“哪家盜匪會劫持一堆沒有用的礦石？他們還會提煉不成？至于百越國，若是烏起大人肯費些心力，沒有什么是銀子辦不下來的事?！?/br>
    “這筆銀子用不著我們出，既然東夏少走了那么一段路，那銅礦價錢方面我們自然要再壓一壓?！彼螉h越說越興奮，“如果這條道建起來了，那不止能用它來運銅礦?！?/br>
    “邦大人，冒昧問一句，我見合約上還約定了糧食玉米等的貿易，可據我所知，海上濕氣重，這些糧食到了南洋可會受潮長霉？”

    邦卓還停留在陸路一事上沒回過神，是衛凌答的她，“會，糧食在海上走半月，基本上外面一層就不能食用了?！?/br>
    “既如此，糧食走陸路是否會更好？”

    “自然是陸路更好?！毙l凌點頭，問她：“糧食不同礦石，盜匪如何處理？”

    “盜匪對朝廷對老百姓來說總是禍害，無論是不是為了商貿都應根除?！?/br>
    宋奾停頓一會，“因此要等專門的商道建起來后才好運輸糧食等物，衛大人，此事不只對南洋有利，對東夏，甚至對百越亦是有莫大的好處，三個地方貫穿流通，陸路海路同時運作，那定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大業?！?/br>
    烏起隆與邦卓都沒有說話，倆人無聲對視。

    衛凌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期盼。

    宋奾見他只看著自己，表情不明，又感覺自己說得是不是有點多了，捏緊了手里的帕子，“我，我只是這樣想，要實現定然是有諸多困難的?！?/br>
    衛凌捕捉到她眼里暗下去的光，道：“此事我會與圣上商議?！?/br>
    宋奾頓時呼了口長氣。

    衛凌勾了勾唇，“你說你昨日看了那合約，可還看出什么來？”

    “嗯......”宋奾猶豫一下，有些事她只是疑惑或者說看不懂，她本來只想問問邦卓的，這場景下好似不好說這些，而且她剛剛才沒頭沒腦的說了那么多......

    誰知烏起隆也熱情看著她，“宋姑娘但說無妨?！?/br>
    宋奾斟酌了一下語句，“我不大懂，一匹軟煙羅錦在盛京要賣二兩，為何賣到南洋就只需一兩？這樣商家不就會虧本？”

    烏起隆正欲開口，卻不及衛凌快，“商家不會虧本，而且你看到的只是最低定價，屆時具體成交價格如何還要視情況而定?！?/br>
    “這樣的話，若是官商勾結，低價從南洋進購，瞞而不報，高價賣給老百姓，那他們不是賺得盆滿缽滿？”

    “你說的是漏舶?！毙l凌答她。

    宋奾第 一回聽見這個詞，“何為漏舶？”

    “漏舶即為走私，商人為謀私利避開朝廷擅自買賣兩國商品，此前東夏不甚注重商貿一事，下屬官員對于漏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年前重新整治，海上商貿立了規矩，凡是商品出入必有記項?！?/br>
    “這還是多虧了衛大人呢?！睘跗鹇〔逡痪?。

    衛凌繼續道：“如今時日尚短，待日后一一完善或可見成效?！?/br>
    他解釋得很清楚，宋奾一下明白過來。

    過了會，他又問，“還有嗎？”

    宋奾看向他，“里面寫了南洋所需商品由皇商提供，可如今盛京皇商不過吳家、金家與張家，他們雖家大業大，可又如何滿足得了一國所求？”

    “就算他們能吃得下，商品來源不過也是從各個零散商戶中購買，多了這一層，價格又多抬了抬?！?/br>
    細枝末節的事衛凌未曾參與，聽她這么一說他也能想出對策，不過他還是問：“你覺得怎樣做更好？”

    “我昨夜想了想，皇商既然是皇商，自是有他們的資質在，可別家商戶難道就沒有資質？雖然商戶們始終會獲利，可為何不能去掉中間這一層呢？”

    “怎么去？”

    “篩選符合條件的商家，給他們發放公憑，兩朝商戶直接交易?！?/br>
    衛凌沉默一會，問烏起隆，“你覺得如何？”

    烏起隆想也沒想，“可行?！?/br>
    后來宋奾又說了幾條，衛凌都一一給她解釋，她頭一回覺得自己所知實在太少，一下沒忍住，越問越多。

    說著說著才發現屋子里只有她與衛凌兩個人，宋奾反應過來，“烏起大人與邦大人呢？”

    衛凌雙眸含笑，“應當是用飯去了?！?/br>
    宋奾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外頭天色，“這什么時辰了？”

    “大概未時一二刻?！?/br>
    那都過了晌午，宋奾咬了咬唇，“對不住，我問的好像有些多了?！?/br>
    “無妨，你說的都很有用，晚些邦卓會再與蔣侍郎商議?！?/br>
    能有這么多問題，是個人都看得出她做了多少功課，細致到衛凌不得不佩服。

    宋奾不再說合約的事，“嗯，你也餓了吧，我讓孫姨熱些飯菜送過來?！?/br>
    衛凌卻道：“不用，阿奾，你先幫我把白亦叫進來?！?/br>
    宋奾連忙出門去，可找了一圈都沒找到白亦，只好返回，“沒見著白亦?！?/br>
    衛凌蹙了蹙眉，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她便問：“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他倒也沒藏著掩著，“阿奾，我得去趟茅廁?！?/br>
    宋奾霎時僵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說：“啊，我，我推你去?！?/br>
    茅廁在商會院子的角落里，這一路實在尷尬，她左看右看就盼望著能見到個小廝，可這兒會神奇的居然連個人影都沒有。

    衛凌好似察覺到她的緊張，低聲笑了笑，“阿奾，我能走，你別怕?！?/br>
    “??？你能走？”

    “嗯，扶著東西我自己能走?！?/br>
    他這樣一說宋奾確實放下心了。

    “你這腿到底什么時候能好？”

    衛凌想起法云寺她說的話，笑意瞬間沒了，“我不著急娶妻?！?/br>
    娶妻？宋奾腦子轉了一圈，明白過來后不由笑道：“我不是說那個，你好歹也是一國首輔，總不能一直坐在輪椅車上辦事吧？”

    商會才剛搬進來不久，院子里什么都沒有，光禿禿一片，宋奾雖對這院子還不是很熟，可茅廁她還是知道在哪里的，她推著他小心避過坎坷處，往茅廁去。

    他許久后才說，又不似答她的話：“我會站起來的?！?/br>
    宋奾沒聽清，她只看見另一頭有人走過，連忙出聲把人叫了過來，把衛凌交給他后大大松了口氣。

    她沒走，就站在院子里等，心緒有些復雜。

    今天的衛凌說了許多，耐心且認真，讓她那時幾乎忘了他曾是她的枕邊人。

    她其實還是很佩服他的，這樣的人做什么不成？

    若是沒有那些過往，她說不定也會像外面的小姑娘一樣，心心念念要嫁給他。

    --

    衛凌出來時見她還在，臉上涌現了絲笑意，“阿奾?！?/br>
    宋奾回過身，走到他身后，“我送你回去，先去吃些東西?！?/br>
    “不用，我得去見外祖母了?！?/br>
    宋奾一怔，問：“長公主如今身體可好？”

    “不大好?！?/br>
    長公主以前待她不算親近，不過也未曾苛待。她偶有聽到些消息，說是長公主長久臥床，怕是大限將至。

    她最看不得聽不得這些事情，她難以想象一個人徹底離開人世間是什么滋味。

    當初宋璇走時她花了好常時間才走出來，若是娘親......她不敢再想了。

    再出口時聲音有了些哀色，“你也別太擔心了，長公主自有她的福氣?！?/br>
    他應了聲，“嗯?！?/br>
    話音剛落，白亦迎面走來，看見倆人單獨待在一起，堪堪停下腳步，道：“郎君，我把馬車趕過來了，現在走嗎？”

    “走吧?！彼约恨D了輪子，正對著宋奾，“阿奾，你若是還有什么不懂，可以隨時來找......”

    那個“我”字被吞了回去，“來找烏起隆和邦卓?！?/br>
    “好，我知道了?！?/br>
    長公主府。

    秦沛親自出門相迎，正廳里秦公幾人狀態都不是很好。

    衛凌問了幾句，往長公主臥室去。

    屋子里藥味很重，長公主仿佛知曉了他會過來，靠在床上等著。

    衛凌突然間害怕起來了，停在門外面沒動。

    長公主低聲咳嗽，看著門口的人十分不滿，“怎么的，不敢來見我這個老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