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入贅后 第72節
“三兒……” “老爹……” 雖不在一個頻道上交流,但父女倆都感動了對方。 薛進在城外等候多時,城門吊橋終于落下,他聽到動靜,抬起頭,見楚熹領著一身形高大的男子向他走來,不禁皺眉。 楚熹也皺眉:“干嘛那副表情,怎么,我不配和你談?” 薛進收回視線,輕聲道:“……坐?!?/br> 楚熹絲毫不客氣的坐在椅子上,拿出談判的氣勢,緊盯著薛進道:“你信上說,要與安陽議和,歸順和議和可是兩碼事,你最好講清楚?!?/br> 薛進喉結微動,替她倒茶:“楚城主為何不來?” “你以為他為何不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毖M將倒好的茶遞到她面前,那顆總是藏在深處的小虎牙難得見一回天日:“能別這么劍拔弩張的嗎?好歹我們也算舊相識了,許久不見,今日權當敘敘舊?!?/br> “誰要跟你敘舊,我們很熟嗎?” “好,不熟,那少城主為何咬牙切齒的看著我,我都怕你突然撲過來咬我一口?!?/br> 薛進不僅笑,還跟她耍貧嘴。 這是什么?美男計嗎? 楚熹暗暗打量薛進。在楚熹的印象中,薛進的衣裳總是暗色的,或玄色,或鴉青色,最花俏不過墨綠,可今日他卻穿了一身朱紅麒麟刺繡錦袍。 十二月初,正該冷的時候,楚熹里頭一件小襖,外頭還要披個斗篷,他這錦袍好看歸好看,全然不能御寒,天生雪白的一張臉此刻隱隱泛紅,連鼻尖都是紅的,也少見的沒有將頭發完全束起,只用黑色發帶束了一半,這一半是高高的馬尾,那一半隨意披散,在冬日凜冽的寒風中稍顯凌亂,更透著一股惹人憐的味道。 楚熹垂眸,看桌上的糕點,幾乎都是她平常愛吃的。 薛進是算準了她會替老爹來。 “我不會咬你,狗能咬人,人能咬狗嗎?” “好端端,少城主為何罵我,這是……在同我敘舊嗎?” “敘舊,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敘舊,你是兗州佃農薛進?是西丘寧城主的義子薛進?還是西北王薛進?” “……” “聽沒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薛進搖頭。 “大意是說,有個放羊娃,覺得放羊枯燥,就在山上大喊狼來了,附近的農戶們聞訊而至,慌張無措的問放羊娃狼在哪,放羊娃瞧他們的那樣子,覺得很有趣,從此之后隔三差五就喊狼來了?!?/br> 楚熹眼含譏諷的看著薛進:“可當狼真來了,他再喊,已經沒人會相信?!?/br> 薛進雙手捧著茶杯,好像世上沒有比他更遵守公序良俗的人了:“你不信我,為什么還坐在這與我議和?” “別繞彎子了,開門見山,你要怎么個議和法?” “安陽歸順西北,我答應你,不管將來發生任何事,安陽都是楚家的?!?/br> “少說漂亮話,薛軍不是你舅舅做主嗎?你算哪根蔥?!?/br> “這樣挑破離間,太明顯了?!毖M長睫傾覆下來,無奈地說:“你終究是守不住安陽的,與其兩敗俱傷,不如信我一回?!?/br> “我可沒有挑撥離間,真的,薛進,只要有你舅舅在,你說的話就不作數?!背涫种篙p敲了幾下椅子的扶手,笑道:“這樣吧,你殺了李善,我就信你?!?/br> “李善是我舅舅?!?/br> “火藥是我的命?!?/br> “你的命可真不值錢?!?/br> 楚熹生得一張討喜的笑臉,語調總是嬌蠻而清脆,有時故意氣人,用詞遣句就會很不文雅,像個天真頑劣的孩童:“這么說起來,你的命也不是很值錢,別忘了我還救過你呢,你這樣對救命恩人,是要天打雷劈的?!?/br> 薛進注視著她:“我已經對你足夠好了?!?/br> “啊,原來你沒舉兵攻城,坐在這苦口婆心的勸我歸順,是對我好呀?!背渫M再無話可說,站起身道:“算了,既然你沒誠意,咱們也不用再談了?!?/br> 見她要走,薛進方才道:“那你想怎么樣,除了殺李善?!?/br> 人民群眾的智慧果然偉大,砍價砍不動的時候就該扭頭走人。 楚熹和他商量:“你奪取安陽,不過是為了打通糧道,我答應你,安陽不歸順西北,也絕不與西北為敵,只要你大軍不進安陽,緇兵緇車隨意過往,如何?” “誰說我奪取安陽是為了打通糧道?”薛進瞥了一眼像枯樹般站在那里的仇陽,沒有起身,換了一個更散漫的坐姿:“安陽城我勢在必得,你若愿意歸順,城中兵馬,百姓,乃至柴米油鹽,我一律不碰,火藥我也只拿一半?!?/br> 行吧。 薛進從前雖隱瞞了身份,但并沒有遮掩自己的英雄本色。 如今他拽的比從前更理直氣壯了。 “我……考慮考慮?!?/br> “考慮多久?” “此事非同小可,我怎么也得考慮個五……四……三日,三日可以吧?” 薛進點點頭:“算上這一日?!?/br> 薛進給出的條件確實挺讓楚熹心動的,所以她緩和了態度:“好,三日后我給你答復?!?/br> 回到城中,楚熹將與薛進的談判一字不漏復述給老爹。 “薛進當真這么說?” “我騙你干嘛呢,仇陽也在一旁聽著,不信你問他?!?/br> “那他就沒提……” “我知道我看人的眼光差,可我瞧薛進是真的不太在意當初那些舊怨,其實本來也沒什么,都過去多久了,他又沒缺胳膊沒少腿的,能有什么解不開的深仇大恨?!?/br> 老爹眨巴一下眼睛,終于意識到楚熹出城前那番話是驢唇不對馬嘴了。 “三兒,老爹說有事瞞你,是別的事?!?/br> “別的事?” 楚熹眼瞳清澈明亮,裝滿了沉甸甸的信任。 老爹艱難的開口:“沂江上,刺殺薛進的事,是我……動的手?!?/br> 楚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直至凝固。 “哎,虧我還想著推到西北細作身上,要早知道他是西北那個薛進,就是打死我,我也絕不可能在船上動手?!?/br> 老爹滿臉的悔恨。 他不是后悔刺殺薛進,是后悔選錯了時機。 “當日船上只有我們三家的親信,寧城主是被刺殺的那個,嚇得半條命都沒了,薛進定然不會懷疑,原本謝家負責搜查刺客,比我們嫌疑更大,可謝燕平落到他手里,他勢必要審問,沒個結果,矛頭自然指向楚家,他準是知道了,卻還這般的不動聲色,真不曉得他肚子里藏著什么毒水?!?/br> 楚熹看得出來,老爹這些話在心里憋好久了,一氣說出口,連磕巴都不打,順順暢暢,痛痛快快。 “三兒,恁咋了,恁可別嚇老爹啊?!?/br> “我沒事?!?/br> 不僅沒事,還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怪不得老爹會這么抵觸歸順西北,他毀了薛進的一雙眼,又險些害了薛進一條命,以薛進睚眥必報的脾氣,得知真相一定會找他算賬。 “老爹,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br> “我不想恁埋怨老爹……”老爹長嘆了口氣,像個霜打了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滿臉倒霉相:“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楚貔貅的一世英名,算是全毀了?!?/br> 楚熹其實很明白,這件事歸根究底就是老爹的錯,可她哪里忍心埋怨老爹。 薛進又不是她的薛進,老爹畢竟是她的老爹。 嘖。 不知在薛進面前說“你失去的不過是一雙眼,老爹失去的是英明啊”,薛進會作何反應,肯定恨不得殺了她全家。 既然如此,也只能死守到底了。 三日之期轉瞬即逝。 楚熹信守承諾,派人將答復送到白崗莊。 薛進展信,上面只有兩字。 不降。 這答復氣壞了廖三和司其。 尤其是廖三:“真是給臉不要臉!薛帥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她竟還冥頑不靈!我看她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見到棺材還得進去躺一躺!” 旁的將領倒沒有太大反應,安陽執意不降,那舉兵攻城就是了。 薛進盯著手中的信,須臾,冷笑了一聲:“廖將軍,你可知什么是做賊心虛?!?/br> 廖三不解。 薛進輕搖手中的信紙,眼角涌起一絲血意:“這便是?!?/br> 楚熹說的沒錯,薛進這個人是太他娘的精了。 在看到那兩個字的瞬間,他是意外的,因太過意外,大腦憑借本能推測起安陽寧戰不降的緣由,繼而聯想到沂江刺殺一事,與此同時,謝燕平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然,你為何恨我?!?/br> 他在輝瑜十二州吃過最大的虧,就是沂江上的那場刺殺。 合臨兵敗,謝燕平一心求死,便替楚家攬下了這樁禍事,又或者說,替楚熹攬下了這樁禍事。 崔無道:“薛帥,沙石已秘密運至密林,一應攻城器械也已齊備,今夜便可動作?!?/br> “今夜丑時?!毖M將那封信丟進炭盆中,面無表情的看著它燃燒殆盡:“攻城?!?/br> 攻城之計早已商議妥當,薛進一聲令下,眾將領便紛紛起身告退,去向手下兵士布置,唯有司其留在了廳中:“主子……” 薛進抬眸,語氣平和,與素日無異:“還有事?” 司其移開視線,不敢去看那布滿血絲的雙眼:“主子不是說安陽城守備嚴密,形勢不明朗,這般攻城……會不會太過草率?!?/br> 司其是想給薛進一個臺階下。 可薛進卻對他說:“你命人去合臨,將謝燕平押解過來,我有事要當面問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