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打著是生產隊副業的名義，所做事情也和沈家溝利益息息相關，但到底屬于兩套不同的系統，尤其這兩年，雖然工人同時又是社員，但是互相已經不摻和。知青之中，除了兩名進入工廠工作的兩名同志，其余幾位和工廠來往不算多，日常見到沈衛民和沈東林的機會更少。

    聞言，高達搖頭：“廠長和副廠長平常忙得很，我在工廠只是個打雜的，哪有機會常常見到他們兩人？不過廠里前輩口徑都一致，對這二位都是佩服和尊敬?！?/br>
    “讓你一個省城大學機械工程系的大學生打雜，也虧得他們做的出來?！庇腥酥栏哌_的履歷，替他可惜。

    “說這些做什么？左右是我自愿的?！备哌_是個熱心腸，平常好說話，但這并不表示他腦子不夠用。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走了錯路該怎么撥亂反正，進入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只是他的第一步，他有更遠大的抱負，不需要被人替他打抱不平。

    “田同志，你呢？聽說你是空降廠委宣傳部，對這兩位廠長應該很熟悉吧？”有人把矛頭對向田桐。

    田桐一直注意著站在講臺上的那人，一時沒有聽見身邊人問話，就沒有回答，倒是周嬌嬌替她回應了。

    “問她做什么，她當初是怎么進入工廠的，你們都忘了？她搶走了咱們的名額，就是因為她和廠長是舊識?！敝軏蓩衫浜咭宦?，她根本不相信選人這事公平公正，憑什么田桐能進工廠她不行。

    周嬌嬌一開口，其他人就沒再開口的了。下地種田，大家都是第一次，經歷過辛苦都想輕松點兒。在回城無望的前提下，進入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最好的出路，早在一開始，工廠就許出他們會選擇表現最好的知青進入工廠工作。

    高達進工廠，誰都不能說什么，田桐這個名額卻是后來另加上去的。別管緣由是什么，總歸是人家自己有本事，其他人就算不服也得憋著。而且，如果拿田桐和周嬌嬌相比，那真是前者天上，后者地下，如果他們是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領導，也不可能選擇后者。

    這些話當然不能當著當事人說。

    看沒有人附和自己，周嬌嬌直接把怒火懟向田桐，“聽說你最近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遭了排擠，真是老天有眼，誰讓你那么討人厭?！?/br>
    田桐表情冷淡，瞥了一眼周嬌嬌，“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有這個時間你還是擔心自己吧?！?/br>
    周嬌嬌心虛，沒再接著說下去。

    周嬌嬌最近和前大隊長吳和平的兒子吳林處起了對象，還是吳和平親自撮合的。田桐看過他們相處，根本看不出吳林對此熱不熱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周嬌嬌以前的事情被揭發，那么迎接她的肯定是悲慘結局。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了就可以抹平。周嬌嬌之所以下鄉，是因為她亂搞男女關系，甚至還未婚先孕，最后鬼迷心竅的聽渣男的打了胎。最愚蠢的是她竟然沒守住秘密，讓人知道了，直接讓周家陷入被動。

    如果周嬌嬌不下鄉，整個周家都會跟著受人指點。也因此，周母當初才會找上田母，許出條件讓田桐跟著下鄉照顧?，F在周嬌嬌想從良，找個老實人接盤，老實人怎么就這么可憐？

    另外，吳林看上去可不像是老實人。要說吳和平沒點算計，誰信？

    想到這里，田桐自嘲的笑了笑，她自己的事情都沒解決，還有余閑擔心別人？周嬌嬌的話不好聽，但有一點她說對了，田桐在工廠確實遭到了排擠，主要還是當初空降到廠委宣傳部，動了某些人的蛋糕。平時她們就酸言酸語，最近越發放肆了。

    其實這樣的事情之前就發生過，她還因此和沈東林發生了矛盾。當時田桐覺得自己能解決，不想讓廠里領導插手。結果證明她高估了自己，作為外來者，她不管做什么都比本村人差點意思。

    想到這里，田桐抬頭看向主席臺上和大家伙兒互動的男人，眉鋒、眼利，相貌俊朗，笑起來卻是別樣英俊。想到當初，因為她執意不讓工廠插手時他的憤怒，田桐心里一動。

    沈東林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抬頭直直看過來。田桐根本來不及收回眼神，兩人直接對視。

    田桐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

    這次早會之后，沈家溝全體社團陷入了空前的情緒高漲。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在這些普通百姓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他們感到驕傲和自豪，也因此想把產品做到最精最好。

    其中也有外村人羨慕嫉妒恨，遇到沈家溝人就說酸話，“不管你努不努力，到最后榮譽都是你們全村的?！?/br>
    “那哪能一樣，只有自己努力付出，得到的榮譽才是自己的。我們村就連廠長媳婦兒懷孕六個月都還堅持每天到工廠報道，何況是我們這些沒事沒非的?！?/br>
    “你們廠長媳婦兒還真拼??！”

    “那是！這可是我們全村的大事，誰能出一份力都出一份力?！?/br>
    除此之外，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在外面也名聲大噪，不僅僅是池縣，在省城和漢北省都掛了名。尤其是省食品廠，簡直要把“沈家溝食品加工廠”這幾個字刻進了骨血。這次，他們遞交了八種產品，只有一種入選，入選的那種是參考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制作方法生產的蛋黃酥。

    這對省食品廠來說簡直是侮辱。另外，蛋黃酥本錢高，當初他們因為要爭口氣，定價和沈家溝食品加工廠保持一致，合算下來根本不賺錢，因此一直沒有大規模生產。這次被選上，如果在博覽會上被下訂單，對工廠來說只有苦勞沒有利潤。

    完全不合算！

    沈衛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刻，第一反應是蹙眉。他們這次申報的商品都自帶特色，包括糖果子、冰皮糕、栗子酥，像那些制作工藝復雜，成本奇高，不適合大規模生產的商品，根本碰都不敢碰。

    省食品廠雖然底氣足，但也應該考慮產品局限，像這種不僅不能爭名聲，還給自己添負擔的，就不該拿出來。博覽會是為了讓自家商品走出去賺取外匯，沒有利潤或者是利潤達不到預期目標，對于種花家來說都是種負擔。

    “要我說他們就是搗亂，當初跟風生產蛋黃酥是為了打壓我們工廠，那時候咱家工廠不被重視，沒法從道德和法律層面譴責他們，他們真的就以為自己合法合規了？竟然還把蛋黃酥作為樣品送去參加評比?，F在遇到麻煩想起咱們來了，早干嘛去了？”沈肆拍著桌子，義憤填膺。

    省食品廠張口閉口讓他們傳授經驗給方子，他們臉比人家大？

    沈強在旁邊給加油助威，他的想法差不多?！爸拔覀冇喓玫臋C器不就是被省食品廠截胡了，現在要我們幫忙還高高在上不低頭，我們就這么低賤，非得給他們幫忙？”

    整個辦公室氣氛緊張。

    沈東林呵斥：“你急什么？你是生產隊大隊長，遇事這么急躁，還指望誰解決問題？”

    沈肆張了張嘴，到底沒還嘴。

    “還有你，在旁邊拱什么火？要是你們能想出解決辦法，就說出來。要是沒有，就不要發泄情緒，這里是會議室?！鄙驏|林又瞥向沈強。

    沈強也縮了回去。

    沈東林這才看向沈衛民：“就憑他們入選博覽會這一點，就已經站在了道德制高點，如果我們不提供幫助，恐怕說不過去?！毕鄬τ诜N花家利益而言，個人和工廠的私人恩怨都可以忽略不計。他們工廠是集體產業性質，就算是召集大家意見，最后肯定也是多數同意，畢竟另一方站著的是種花家利益。

    沈衛民點頭：“確實如此?！?/br>
    “那我們就白白的幫他們了？”沈肆沒有壓住脾氣，又要拍桌子。

    “四哥，在你心里，我就這么好說話？”沈衛民輕笑，“趁著現在來講條件的還是省食品廠，我們把該談的條件都談妥才是最明智的選擇?！?/br>
    等回頭換公家來談，他們就撈不到半點好處了。雖然說現在連公社都高看他們兩眼，但一級壓一級，到時候的事情誰說得準。趁著現在占據主動權的還是他們，能講條件到就得講條件。

    其他人彼此看看沒再情緒化，這也是種信任，沈衛民確實從來不吃虧。

    當晚，辦公室的燈一直到半夜才熄滅，沈衛民和沈東林最后從辦公室里走出來。

    “最近這段時間，沈家溝上下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林老爺子和林英也是盡職盡責，最近研發小組取得了不小的突破?！鄙驏|林說道。

    “我從琪琪那聽說了?！鄙蛐l民點頭，“不過七叔，工廠的事重要，您的個人問題也得抓緊，再耽擱耽擱今年都過去了。昨天大爺爺拉著我說了半天，就是擔心您的個人問題?！?/br>
    沈東林輕笑：“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了？”

    沈衛民頓足，抬了抬下巴。

    沈東林抬頭就看到了電線桿旁邊站著的姑娘，她顯然在等人。

    進入十月，夜里已經挺冷。今天傍晚起了風，那姑娘時不時就哆嗦一下。沈東林顧不上和沈衛民說話，抬步走了過去。

    沈衛民溫笑，冬天已在眼前，春天還會遠嗎？

    第159章

    沈東林和田桐的事情, 沈衛民沒想摻和其中，不過大概是因為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苗頭，所以當他們結婚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沈衛民并不覺得意外。

    “三柱子, 你就不覺得驚訝嗎？平常也沒見七叔和田知青走很近, 怎么就要結婚了？”沈肆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 從知道這個消息到現在他都非常焦灼。

    沈衛民把筆放下, 合上筆記本，好笑的看向沈肆：“七叔要成家是好事，也不看看大爺爺都著急成什么樣了。不錯這和四哥有什么關系, 你這么煩躁做什么？”

    “我……我這不是覺得奇怪嗎？既然誰都行, 怎么七叔選了個知青？”沈肆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沈家溝出了幾個有志青年，包括沈衛民包括他都已經成家, 就是沈強都說了親，準備年后領證結婚。沈東林輩分最大，反倒剩到了最后。不過這些都不能掩蓋他是金龜婿的事實，長得好、有本事, 雖然年紀大點, 依然不影響沈東林在大娘嬸子中有最高人氣。

    這兩年, 給沈東林介紹對象的鄰里包括媒人接連不斷，也就是最近工廠太忙，三柱子因為弟媳婦的關系不能時常到工廠, 所有一切全都要靠七叔一人頂著。所以就算村里大娘嬸子熱情高，七叔也沒有時間去相看, 不過那說親隊伍都排成長隊了，就等著七叔有時間呢，誰知道突然傳出消息七叔要結婚了。

    就, 挺突然的！

    “你到底是不甘心自己之前不知道消息還是不甘心七叔娶田知青，或者你許給了誰什么條件？”沈衛民笑著看向沈肆。

    沈肆：“……”小眼睛都瞪圓了。

    沈衛民瞥了他一眼，“趁著七叔還不知道，你最好趕快把后續處理好，不然讓七叔知道，你就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吧?！闭嬉詾槠呤迤匠：谜f話就是脾氣好？以前倒是沒什么，侄子關心叔叔無可厚非，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

    “這不是之前和你嫂子突然說到這事了嗎？我也沒想到七叔竟然……”沈肆嘟噥，其實真要論起來也沒啥，他們兩口子就是想給七叔說個媒，為此還走了點關系，他們根本沒想到七叔竟然和隊上知青看對眼了。

    沈肆話說到一半，再抬頭就看到沈衛民整理好辦公桌站了起來，“你這就要回去啦？”

    “出來的時候琪琪說屋里悶，我不在家她肯定偷偷到院子里遛彎，我怕她不知道穿棉衣，想早點回去看看?！鄙蛐l民笑著說道。

    沈肆無語，“能不能尊重下我們現在的談話內容？”

    沈衛民挑眉，“和我無關，我已經告訴你解決辦法了，你愿意咋辦就咋辦，我沒意見，別牽扯到我就成?！闭f完之后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沈衛民不關心別人的事，現在什么都沒有他家琪琪重要。進入十一月，琪琪的肚子越發大了，圓滾滾的。趙琪本身是個細苗條，現在肚子是她身體的兩倍厚度，每次她在院子里遛彎，沈衛民看著就心慌，總覺得她會被肚子墜的趴地上。

    甚至，沈衛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主角光環照耀，他媳婦兒懷了兩個娃？別管是雙胞胎、龍鳳胎，反正人家穿書生子總有些特殊待遇。但是別管是大生叔把脈還是去縣醫院做產檢，大夫都說是一個娃。

    沈衛民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是一個好！趙姑娘剛滿十八，雖然這個年代，十八歲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母親都不是奇聞，但是在沈衛民看來還是有些小了。按照他的原計劃，就是這個孩子都不該來的這么快，這也給了他一個教訓，有些事情果然不能抱有僥幸心理，他不止一次因為自己一晌貪歡而自責。

    話題跑遠了，總之沈衛民是覺得他家趙姑娘頭胎生一個挺好的，安全指數高。

    最近，沈衛民的生活重心都在照顧媳婦兒上。

    沈衛民一路走出工廠，路上遇到廠里工人，都笑著打招呼喊“廠長”。別的不論，這段時間的員工培訓還是卓有成效的，起碼已經逐漸脫去了家庭作坊似的稱呼。

    走出新廠房，轉個彎就到家了。沈衛民進門，就看到他家趙姑娘正裹著老布棉襖在院子里遛彎兒，身邊還站著田桐，兩個人有說有笑，看上去相處挺不錯。

    “七嬸過來了？”沈衛民打招呼，沈東林和田桐已經訂婚，他這么稱呼更合適。

    倆姑娘聽到沈衛民說話，均抬頭看過來。田桐臉上有些燒，隱隱有些不好意思。趙琪則露出甜甜的笑容，如果說剛剛和田桐說話的趙琪是幽蘭，高潔謙遜，那現在趙琪就是盛開的牡丹，明艷美麗。

    一個女子，只有在面對自己愛人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情態，那是從心底涌上來的濃情蜜意?！案?，你回來啦！”

    “怎么出來了？”沈衛民迎上去。

    “屋里悶得慌，正巧桐姐過來，我們就在院里說話。哥，你看我穿了棉衣的?！壁w琪把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搬出來，接著又恍然反應過來，“看我，今后不能叫桐姐，該喊七嬸了?！?/br>
    剛剛沈衛民打招呼，田桐就有些羞澀，現在又被趙琪這樣調侃，她臉上發熱，“快別笑話我了，我剛剛和你說的事兒，你一定記得啊?！?/br>
    “嗯，七嬸你放心吧?！壁w琪笑瞇瞇的答應。

    田桐走了之后，沈衛民把趙姑娘扶進屋，這兩天降溫，就算穿得厚，外面也不宜久待?！俺鋈ミ€知道穿棉衣，我們琪琪今天真懂事！”

    “哥～”趙琪轉身窩進沈衛民懷里，因為肚子太大只能微微側身。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她撒嬌，她知道衛民哥剛剛是說反話。

    “嗯哼？”沈衛民捏捏趙琪的鼻子，以做懲罰。

    “大生叔都說了，我可以適當出去走走?！壁w琪噘嘴。

    “屋里也能走。之前我當著你沒？這兩天氣溫驟降，我擔心你不適應?！鄙蛐l民讓趙琪坐下，自己去拿暖瓶往盆里倒熱水，濕了毛巾，給她擦手擦臉。

    “嘿嘿！”趙琪拉拉沈衛民的衣擺，做出保證，“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衛民哥，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br>
    “我哪能生你的氣，我哪敢??！”沈衛民沒好氣的說道，看到趙琪狐貍一樣的捂嘴偷笑，沈衛民點點她的額頭，“你是祖宗，生來就是克我的?！?/br>
    “嘿嘿?！?/br>
    “田桐來找家里做什么？”屋里暖和，沈衛民幫著把趙琪身上的棉襖脫下來。

    “哥，你怎么能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呢？剛才當著桐姐的面，你可是喊她七嬸的?！壁w琪把臉杵到沈衛民跟前。

    沈衛民面無表情的把她的臉推遠了些，“面子上過得去就成，其余就等以后且走且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