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應了一聲，轉身去點已經掛在竹竿上的炮仗，“噼里啪啦”炸響。

    新年第一天，又初見雪停，大家都挺高興。這一天，不管做啥事兒都得挨夸，這代表著你未來一年的好運氣。

    沈衛民和趙琪作為家里最晚起床的兩個人，剛到院子，被李招娣同志狠狠夸了一通。沈衛民慌亂的很，還是趙姑娘給解釋，他才理清其中關系。

    然后往李招娣通知跟前逛了逛，每次都得夸獎?！拔依蟽鹤诱鎺?，隨我?！薄袄蟽鹤游磥硪荒昕隙ㄒ环L順，好好長大?！薄叭印?、

    沈衛民聽得挺樂呵。

    李家康有樣學樣，不管做啥長輩都夸，尤其他奶最捧場，因此吃了個餃子都得到李招娣跟前晃一晃，聽見夸獎再笑瞇瞇的跑遠。

    樂此不疲。

    被叔侄倆弄得，一家子都哭笑不得。

    早飯過后，一家子去沈爺沈奶家集合。大年初一去拜年，首先就是親爹親娘，然后就是同家親兄弟作伴去親近長輩家，全村逛一圈之后再回自己家，輩分長些的等別人來拜年。

    沈家溝這里還保持著最原始的拜年方式，拜年得跪地磕頭，因此一般都只去長輩家。

    沈衛民一家到的時候，包括沈大柱沈二柱兩家都已經到了。嚴格說起來，現在的沈家是一盤散沙，沈爹和沈大伯兩家關系只能算過得去，沈衛民三兄弟分家的時候鬧得不愉快，一直到現在都還留有余韻。

    不過，大過年的不講這些。

    人到齊了，就開始拜年。沈新乾兄弟兩個拜年之后，就是李招娣和沈大娘，然后就是沈衛民這一輩。

    “你們長大了，就連最小的三柱子，現在都能獨當一面。我和你奶奶保存的那些東西也是時候交出去了?！鄙驙斝呛堑恼f道。

    這話一出，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訝和狂喜，尤其是沈大柱，沈二柱兩家。

    本來嘛，沈爺沈奶和沈大伯家住的近，雖然沒有正式分家，但大房二房從來都涇渭分明。當然，這和二房從來不主動往上湊有很大關系。

    沈家人都知道沈爺沈奶手里有好東西，并且價值不菲。不然老兩口這些年都沒下過地，僅靠兩個兒子孝敬，哪能活的這么悠閑？雖然兩位老人都深諳財不外露的道理，但是誰都不是傻子，都有眼睛可以看，沈爺沈奶的生活水平可不算差。

    不過，老兩口到底有多少東西，是什么東西，他們是完全不知道的。

    兄弟倆也想過這些東西有沒有自己的，不過爹娘尚在，大伯娘又不是好說話的主，如果爹娘不爭，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和理由去掙。但是，現在沈爺說出這話，就等同于他們要把東西直接交到孫子手中，根本不經過沈爹和沈大伯。

    “我不同意！”沈大娘首先反應過來，憑什么？直接分給孫輩她沒有任何意見，但憑什么連二房的都有。

    沈大伯雖然沒有說話，但可以肯定他站在自己媳婦兒一邊。

    “大娘，爺奶都是長輩，再說分的是爺奶的東西，您就不要這么固執了吧！”楊小青急急開口，她聲音不大，但在場每個人都聽見了。

    “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閉嘴！”沈大娘氣急。、

    楊小青撇撇嘴，不過當著沈爺沈奶的面，到底沒繼續說下去。

    “東西是你娘的嫁妝，按理說應該給閨女帶去，但我們只有你們倆小子，很早之前就決定給你們平分。老大家的覺得委屈，委屈了這么多年也委屈夠了吧？要不就趁著這個機會說說你哪兒委屈，我和你娘是吃你們的了，住你們的了，還是拿你們的東西補給老二家了？”

    沈爺一般不理這些事情的，他承認之前很多年里因為大兒子在跟前，他們心里很安定。之后有了大孫子小孫子，他們也是真真切切的高興。但是兒子和孫子到底是不一樣的，熟輕熟重，老兩口還能分不清楚？

    老大是兒子，老二也是啊。

    沈爺和沈奶的想法基本一致，更疼兒子。老二敬重大哥，又覺得愧對他們老兩口，他們做父母的焉能不知？家和萬事興，但追求一個“和”，有時候是非常難的。

    其他可以不論，但在分東西這件事上再愧對老二，這到死他們可能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沈大娘想說的有很多，她覺得大房為老兩口做了許多，但真要她說出來，卻又提阿嘔出典型。

    “把東西分下去，省的你們整天惦記。再有就是，上次提到分家是新乾剛回家的時候，當時我們口頭做了決定，這次我們就正式把家分了?！鄙蚰痰f道。

    她是個優雅的老太太，和村里其他老人不同，即使是現在也能從她身上讀出優雅和知性。這不是誰都能有的氣質，尤其是在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地兒，沈奶奶完全是獨一份。自從嫁到沈家溝，她從來沒和誰紅過臉吵過嘴，教育兩個孩子也是如此。

    沈奶這話一說，沈大伯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沈衛民和他爹對視一眼，沈爺沈奶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這次分家會按照傳統分，也就是說老人跟小兒子過。

    “行了，先去給村里長輩們拜年。等你們回來，我們再說事兒?！鄙驙敔敂[了擺手。村里人現在差不多都開始走動了，從東頭走到西頭是需要花不少時候呢。

    從沈爺沈奶家走出來，沈家大房和二房的表情完全不相同。二房幾個兒子本來就沒把沈爺沈奶的小倉庫當成自己的東西，現在卻被告知大家平分，哪個能高興？即將能直接抓到切實值錢的東西，內心深處當然喜不自禁。

    與之相比，沈家大房整個烏云密布。沈明磊臉色陰沉，他是孫子輩里的老大，不管是看情分還是輩分，他都應該占大頭，現在竟然要平分，他怎么可能高興？

    有沒有什么辦法不讓這件事發生？沈明磊緊皺著眉頭

    ·

    沈新乾和沈大伯在沈家溝輩分算大，他們兩個出去拜年，根本跑不了幾家。沈衛民這輩需要跑的家戶就多了，尤其還有他舅舅李家那邊。李家康和葉聰本來是緊緊跟著他倆的，后面就讓他們跟著沈父沈母先回去去了。

    沈衛民完事回到沈爺沈奶家差不多是八點半。雪雖然停了，天卻沒晴還是陰沉沉的，北風吹來，沈衛民裹著兩層棉襖都被凍透了。

    “讓一家子都等你一個，你倒是好意思?！鄙蛐l民剛推開門，就得到了一聲諷刺。

    說話的是他大堂哥沈明磊。

    “哦，我又不是跑去玩耽擱了時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衛民讓趙琪先進去，自己再后面關門。他語氣平淡，很明顯并沒把對方的挑釁放在眼里。

    沈明磊看了眼沈衛民夫妻，轉身進堂屋。很多人來家里拜年，所以堂屋門前空地上擺著軟墊，沈衛民和趙琪一前一后繞過軟墊走進堂屋，瞬間溫暖讓兩人舒了口氣。

    “人都來齊了，就開始說說吧。我看你們的意見挺多?！鄙驙敽攘丝诓?，淡淡的說道。

    剛才走的時候一個個表情不舒爽，回來的時候更甚。這出去一趟，冷風一吹，讓他們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了，回來的時候都跟興師問罪似的。

    想說什么都說吧，他和老婆子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看不清人心的程度。

    “爺爺，剛才我仔細想了想。咱們家這個情況大家都清楚，二叔在外當兵這么多年，就我爹我娘在家盡孝，不說有多大的功勞那也有苦勞。您現在說要平分確實不怎么公平，不過，我爹和二叔是親兄弟，您和奶奶厚此薄彼也不好。這樣，孫子提出一個條件，只要二叔答應，我就什么都不說了”沈明磊試圖動之以情。

    “哦？”沈爺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發出疑問。

    沈明磊卻以為沈爺對這件事情感興趣了，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二叔東墻外那塊宅基地。您也知道這樹大分枝，我肯定是要分出去單過的，這段時間我在村里來回走動，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宅基地，就瞧著二叔將這塊不孬?！鄙蛎骼跇泛钦f道。

    李招娣皺眉，她家東墻外那塊宅基地可是大兒子的。

    “大堂哥，雖然我年紀比你小，但你也不能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吹過就過去了。你之前和我提這事，我記得我已經明確拒絕，為何再提？既然你不死心，那我就再說一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的?！鄙蛐l民沉聲開口，“那塊宅基地姓李不姓沈?！?/br>
    “別管他姓什么，總是我們沈家溝的宅基地，李衛國的戶口早就轉到了部隊，他的宅基地現在還保存的很好，還不是因為村里幾個領導不愿意得罪二叔二嬸。實話說吧，我已經找和平叔商量過了，他說只要二叔二嬸點頭，那塊地就能轉到我名下?！鄙蛎骼谥苯诱f道，“二叔二嬸，這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就答應了我唄。反正就算不給我，你們也沒有理由領這塊宅基地?！?/br>
    沈明磊每說一句，沈衛民的臉色就難看三分?！澳悄憔妥屗D給你試試！”沈衛民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沒有情緒，但是眼睛里已經波濤洶涌。因此，說出的這句話，也帶著風雨欲來的架勢。

    沈明磊不禁打了個寒顫。

    沈大娘看不得兒子被壓一頭，“你堂哥說的有啥不對？都是按生產隊的規矩辦事，怎么他就特殊？看你這架勢還想教訓你堂哥，他哪得罪你了？”

    沈衛民勾唇笑，“規矩？他吳和平立的規矩？”雖然現在是集體搞生產，不過宅基地卻是個人的。不只是沈家溝，紅旗公社的所有生產隊都是這樣的，村里晚生有前途，去當兵、去工作，亦或是直接在公社或市里安家，宅基地和自留地都會保留。關于這一點，沈大爺爺一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到他哥這邊反倒是不行了。如果村里要清算，沈衛民不介意讓他們往前扒拉幾十年，既然愿意追究責任那就追究到底吧，就怕到時候他們撐不住。

    “別吵了！明磊提的這事和分家沒有關聯，咱們村里不缺宅基地，何必只盯著一家，回頭爺帶你去其他地方挑一塊?！鄙驙斨浦箖蓚€孫子的爭吵，再繼續下去，肯定就成兩家人鬧矛盾了。

    大兒媳婦護犢子，二兒媳婦在這方面也過之無不及，尤其這事直接關系到她倆孩子，能忍住不發飆才怪。要說沈爺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老婆子覺得鬧心，而最讓老婆子鬧心的就是兩個兒媳婦不和，所以在形成大戰之前，他得趕緊制止。

    “要是還想繼續就出去，今天不管干啥，都和你沒關了?！鄙驙敔斒钩鰵⑹诛?。

    屋里徹底沒人說話了。

    正在這時候，沈奶奶從里間走出來，她手里端著一個竹筐，竹筐里放著幾件東西。后面又連續端出來兩個竹筐，上面都有紅布蓋著，應是怕蒙塵。

    “這些就是你們一直惦記著的東西。我身體不好，家里就你爹一個勞動力，一個人養三口人不容易，所以很多東西都當了出去，剩下的只有這些?！鄙蚰棠桃粔K一塊把紅布揭下來，有瓶瓶罐罐、書本卷軸、也有各種金銀飾品。

    屋里大多數人眼光立刻都集中在金銀上面。

    沈衛民剛瞧了一眼，就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抱住了，低頭就看到自家趙姑娘激動的看著那些東西?！跋矚g？”沈衛民低聲問道。

    趙琪狠狠的點點頭：“嗯?！?/br>
    旁邊的李娟子是除他們夫妻之外，唯一聽見這個對話的人。雖然面不改色，不過心里卻嗤笑一聲，這不是廢話嗎？金子和銀子誰不喜歡呀？沒想到看著不顯山不漏水的老兩口，家底竟然這么豐厚。

    她不知道的是，這些東西出來之后，趙琪沒賞金銀一個眼光，全部身心都放在那些個瓶瓶罐罐和書本卷軸上邊。

    “本來我和你爺是想平分，什么都給你們分一點，不過今天你們都聚在這了，看你們喜歡什么，可以都選選?！?/br>
    誰都沒有先說話，不過那眼神都瞟到金銀首飾上去了，意圖明顯的不能再明顯。

    “三柱子，你和你媳婦兒先過來?！鄙蚰虥_沈衛民兩口子招手。

    沈明磊忍不住，剛想說話又頓住了。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沈衛民兩口子執意要選金銀首飾，他肯定第一個不答應。

    這件事情上，大家的看法出奇的一致，只要沈衛民不動他們看重的物件就什么都好說。他們看重什么？很明顯就是金銀，那些古東西誰能喜歡？書本畫軸更不用說，那玩意兒擦腚他們都嫌硬。

    沈衛民不管他們是怎么想的，直接和趙琪走到桌前。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聲問趙琪，“你想選哪些？奶奶一共擺了三十樣，我們可以選六樣?！?/br>
    “我可以選嗎？”趙琪有些興奮。

    “當然?！?/br>
    趙琪指了指先前驚艷她的花瓶，無論是瓶身線條，還是外觀匯彩，都相得益彰。而且這應該是一件有些年頭的老古董，也是沈奶拿出來的所有物件里價值最高的一件。

    沈奶奶看到趙琪隨手就指了這個花瓶，面上閃過復雜。而其他人則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

    “行，回頭我們就把它擺在咱們臥室里?！鄙蛐l民沒有什么意見，全憑趙琪做主。一個人的財富得是自己奮斗來的，才能踏實度日?？抠浥c一步登天，終究不靠譜。沈奶這些東西得知他幸，不得他也不覺得有什么，看命吧。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從長輩那里得到禮物他挺興奮。

    后面趙琪又指了幾樣，一個畫軸、兩個花瓶、三本書就是全部了。從頭至尾，他們都沒有碰金銀一下。

    “確定了？”沈奶問了一遍。

    沈衛民點點頭，“謝謝奶奶，我們已經挑選好了，就這些吧?！?/br>
    “謝謝奶奶?！壁w琪也跟著道謝。

    一直到他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其他人還有些回不過神。瞧瞧沈衛民和趙琪挑的都是什么，一堆破爛物件，金子和銀子碰都沒碰一下，這不是傻是什么？

    沈衛民完全沒覺得有什么，感受到趙姑娘愉悅的心情，沈衛民會心一笑。媳婦兒高興，什么都算值了。

    后面，再找人上去挑物件，扯皮事發生了不少，不過和沈衛民他們沒啥關系了。

    分配好之后已近中午，沈衛民又去叫來大爺爺、三爺爺和七叔作見證，這次分家不用分配財產，不用擬定條款。就是走個過場，自此，沈爺和沈奶跟著沈家二房，也就是沈新乾這個小兒子。

    進行的算是很順利。

    下雪天路滑，沈衛民兩口子沒有抱走古董花瓶，萬一有個萬一，他們的小心臟可承擔不起。

    天陰沉沉的，大家擔心大雪繼續下。半下午，大家自發聚集在西廣場，議論紛紛。上天大概聽見了民生，之后幾天都沒有繼續下雪。

    一直到正月初八，雪消融的差不多了。

    一大早，沈衛民敲鑼宣布今天中午請大家吃席，幾句話把全村父老鄉親都引了出來。

    這其實早有預兆。今年沈家溝就殺了一頭豬，還是在沈衛民回來之前，每家都分到了rou，勉強能吃一頓，不過對有些全年不見油腥的家庭來說已經夠了。為了擺席，沈衛民直接從縣城rou聯廠那邊直接拉回來一頭豬，走的是楊文也的門路。

    不過，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沈衛民說要請大家伙兒吃席，全村老老少少還是驚訝。

    不過這種好事兒能落了誰？聽到沈衛民要找人幫忙，不大會兒沈家大門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沈衛民正坐在那里等著，看到有人過來，他給登記上名字，這些人就是今天的忙客了，負責端盤收碗。

    “大家伙兒好好干，完事之后，我給發福利?！鄙蛐l民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