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我早有心里準備。發展生產隊副業本意就是想讓我們村里社員生活的越來越好。不過有一點我要糾正，并不是利潤近半歸公，而是利潤近半都要用在社員們身上?。

    我的想法是讓社員們以在工廠掙工分?的形式參與工廠的生產建設，等年底清算的時候，村里工分?換糧食，工廠工分?換錢票。另外村里有重?大事情，均有工廠出錢?！鄙蛐l民一一解釋。

    把工廠盈利掙的錢放在別人口袋里存著，不安全也不漲利息，沈衛民吃飽沒事干才會做?，F在不比后世，生產隊領導們權力大，專管監督起不到什?么作?用，誰又能保證他?們放進去的錢真?正意義上?用在了社員身上?？

    再說，因為他?們做的是只花銷人工費的買賣，初始期工廠雖然可能盈利，但體量肯定不會太大。這些錢都投到下期工作?生產中才是正經，沈衛民可不只是想弄個小作?坊玩玩。

    他?之前就已經仔細思考過，要說在生產隊建廠最害怕的是什?么？一是工廠的性質必須明確，免得到特殊時期說不清。二來就是不好管理，畢竟工廠和生產隊的領導到底該保持什?么關?系，都需要掰扯的非常清楚。

    關?于第一點，從上?面審批到征求村里各方?意見，沈衛民都會形成書面說明，蓋印留存。工廠是生產隊副業，是生產隊集體財產，不屬于任何一個私人。

    關?于第二點，工廠是工廠，生產隊是生產隊，兩者不能混為一談。生產隊領導對工廠不起作?用。工廠是生產隊的，但不是生產隊領導的。

    明

    確了以上?兩點之后，思路自然而然就會變得清晰。

    沈衛民說完話之后，長輩們沒有第一時間?接話。大爺爺看了看沈衛民，又看向正一臉得意瞧著他?這邊的沈爺。行了，不就是生了個勉強算有腦子的孫子嗎？用得著這么高興？他?兒子那么優秀，也沒見他?把他?拉出去遛彎兒吧？

    ……起碼沒經常吧！

    “老三，你咋看？”大爺爺開口問。

    “我是覺得既然孩子有想法，又是為了村里著想，就放手讓他?試試。不管成功失敗，總歸是良好的經驗。以前家窮，想干個啥都不成；現在咱們有條件了，孩子想干啥就去干，千萬別留下遺憾?！?/br>
    三爺爺之前就是投贊成票的，現在更?了解之后，越發肯定自己的選擇。想當年各方?戰亂，他?們這些兄弟也算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但真?正走出去的也只有大哥一人。沒辦法，家里條件不允許，單單是湊夠一個人的盤纏就夠不容易了，而這樣的機會一般都是留給長子的。

    那時候那樣是出于無奈?，F在是新社會了，他?們生活在和平年代，雖然還是苦，但對比以前還是還太多啦。既然如此，孩子想干啥就讓他?們去干唄，就當是彌補自己個兒當年的遺憾好了。

    “你們都這么覺得？”大爺爺環視一周。大家誰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既然如此，咱們幾個老家伙就好好合計合計，看看這事情該咋解決?！贝鬆敔斠诲N定音。

    其余幾人都點頭?，具體該怎么辦，確實需要好好合計合計。到底是直接去找吳和平這些生產隊管事的，還是先把沈姓社員召集起來開個會議，或是把沈家溝所?有社員召集起來一同商量。此三者各有各的優缺點，他?們要在幾相比較之下，選擇最適合的法子。

    或許他?們先把各姓各家的老家伙集合起來討論討論也不錯。都說老年人不知變通，在他?們看來年輕人就是太知道變通了，如此缺乏了幾分?執著和耐性，遇到事情容易輕下判斷和結論，這樣不好，真?的。

    像他?們就追求慢慢來。

    沈爺把手一揮，“攻人攻心，這可是咱哥幾個的強項。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咱們這些老家伙也到了

    發揮余熱的時候?！闭Z氣充滿感慨。

    其余幾人都笑。人老了老了，年輕時候的事就像走馬燈一樣，閉眼就在眼前晃悠，他?們老哥兒幾個可都是沈家溝土生土長，一起長大的。他?們生存的年代特殊，國家存亡不定，動?蕩不安，沈家溝受紅池山庇護少受其害，偶有禍事，都是他?們這些男丁拼著性命渡過去的。

    長輩們開始追憶往昔，沈衛民就有些跟不上?了。

    沈衛民是被?沈東林送出沈爺家的。明明是自己爺奶家，該自己張羅著送客，卻被?客人送出門?，沈衛民的心情有些復雜。

    沒辦法，他?是被?長輩們趕出來的。長輩們給出的理由是他?們商量的事情不適合他?聽，要是傷害了他?這個策劃人的玻璃心就不好了。不用猜也知道“玻璃心”這仨字是他?爺爺說給他?聽的，就是為了堵他?剛剛在路上?那幾句話。

    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他?都忘了他?老人家竟然還記仇。沈衛民有心替自己辯解幾句，但幾個長輩都贊同，他?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最后只能被?和自己年齡差最小的沈東林沈七叔送出來。

    爺奶家，沈衛民可比沈東林熟多了，自顧自走到大門?口，轉身和沈東林道別：“七叔你快回去吧，我先走了?！痹谶@里沒有混上?飯，希望回家之后能吃上?口，要是兩邊都吃不上?，那他?可太苦了。

    “你的想法非常不錯，九成是可行的?！鄙驏|林卻沒立刻轉身。

    沈衛民不客氣地點頭?，當然是可行的。他?已經盡可能的調整所?有讓它適應當下的生存法則，如果?還不可行，他?這段時間?不都是在做白功？至于長輩們會選擇怎么說，沈衛民并不知道，其實他?想留下旁聽的，無奈……

    結果?大家都看到了，他?被?趕出去了。

    “我對這個感興趣，有時間?我們一起交流交流如何？”沈東林主動?開口。

    沈衛民心里閃過詫異，不過嘴上?還是立刻答應，“七叔這么說就太客氣了，要是您有意如此，該是我的榮幸?！?/br>
    “行，那就這么說定了。有空我家去做客，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家？”

    沈東林表現得越重?視

    ，沈衛民心里感覺就越來越不好，“七叔，你……”

    沈東林抬頭?，“嗯？”

    只看沈東林這個人的話，眼神有攻擊性而且冷漠淡然，怎么看都不是熱情之人?，F在這雙眼睛也是平靜無波的，好像一切都一如平常，以前和之后沒什?么不一樣。

    “是，十月初八是我結婚，到時候有空，七叔家來喝喜酒啊。在那之前我都有空，這幾天我請了假，可以不用去廠里報到?！鄙蛐l民主動?解釋了原因。

    “好，我知道了?！鄙驏|林答應，說完沖沈衛民點點頭?轉身回堂屋去了。

    一直到走出院門?沈衛民還有些不得勁，不過他?很快就轉變了心情。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在某個時期發生的事情也不能以當下來判斷其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只能在未來的某個階段來判斷，也或許這是在個人猶豫不決的時候上?天替他?做的決定呢，這樣想是不是會好受一點？

    關?于建設農副產品加工廠沈衛民現在已經不擔心了，長輩們的態度很明確，贊同。在沈家溝，沈衛民還真?沒見過有哪個誰能拗的過這幾個老人的。

    可以說他?雖然才剛剛開篇，但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

    出了胡同，沈衛民正好遇見從大門?走出來的他?的大堂哥沈明磊。

    “磊哥，”沈衛民打招呼。

    “就回了??？咋不留在爺奶家吃飯?！鄙蛎骼谕榱搜?，疑惑的問道。

    沈衛民笑笑，實話實說：“爺奶家都是長輩，他?們有事情商量，把我趕出來了?！?/br>
    “這樣啊，”沈明磊收住要伸往爺奶家去的腳，如此這般他?也沒有去的必要了，看來想去蹭頓飯是蹭不成了。

    回頭?看向沈衛民，沈明磊突然想起一件事，“三柱子，堂哥跟你說件事唄?！?/br>
    “堂哥，你說?！睂Ψ?突然客氣，沈衛民有些不適應。在沈衛民的記憶里，沈明磊可沒有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大都是半命令式的措辭。

    “就東頭?那塊宅基地不是衛國兄弟的嗎？”

    沈衛民立刻就反應過來沈明磊指的是哪塊宅基地。其實就是沈家院子東墻外的空地，先前沈父沈母種了樹，日常打理的很好。

    這還是李招娣領

    著李衛國回村安戶的時候分?的宅基地。怕兒子受欺負受冷待，李招娣當時沒有選擇回娘家兄弟家住，就在那塊宅基地上?搭了兩間?茅草屋臨時住著，后來重?組家庭搬到沈家以后，老兩口又在前后左右開荒，那塊宅基地現在差不多得有兩畝大小。

    不過，沈明磊怎么突然提起那塊宅基地來了？

    “咋？磊哥有想法？”沈衛民淡聲問道。

    “這不是我以后是要分?出去住嘛，就想著先占塊地給自己蓋個屋。我有家有室，總不能帶著媳婦孩子擠在一兩間?屋里。這琢磨來琢磨去，咱們家也就東頭?這塊宅基地稍微大點，怎么樣饒給我??？”

    沈明磊這段時間?專門?注意，最近批下來的宅基地比以前批下來的面積要小很多。頂多只能像大柱二柱兩兄弟那樣蓋兩間?屋，圍一個小院墻。他?們倆接受的了，歡歡喜喜搬了過去，他?可接受不了。

    李衛國那塊宅基地又大又寬敞，他?先占下來。等爹娘得閑的時候，他?就提要求，找幾個叔伯先把地基打了，之后慢慢蓋，什?么時候建好他?什?么時候琢磨分?家。到時候爹娘跟著弟弟住在老院，他?領著妻兒去住新院，他?啥都不跟老二搶。

    沈衛民看到沈明磊理所?當然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不可能，磊哥你最好死了這條心?！鄙蛐l民斷然拒絕。他?大哥留下的東西，甭管是給他?的、給他?娘的、還是留給兩個孩子的，那都是念想。外人想把它據為己有，也要問他?們允不允許。

    “唉，干嘛說的這么決絕？”沈明磊氣惱，他?這話還沒說完呢。

    “磊哥，不想讓我回去告訴我爹娘，你消停會兒吧?！鄙蛐l民面無表情。要是讓李招娣同志知道竟然有人惦記她大兒子的宅基地，她能上?來把大房掀翻天。

    沈明磊果?然退縮了，他?快速縮回爪子，“嘿嘿嘿，這點小事就不用告訴我叔我嬸了吧?！?/br>
    沈衛民沒應聲，繞過他?繼續往家走。

    回到家還沒到飯點。

    趙琪已經回家去了，雖然已經過了明面，但到底沒結婚，姑娘家在男方?家呆久了不好，容易傳閑話。當然，說到底還是因為沈衛民不在，他?

    要在的話，倆人還有的膩歪。

    “回來了？結果?咋樣？”看到老兒子進門?，李招娣忙問道。他?爺親自來喊，肯定是想法，但這事落實不到實處，她這心總是提著。

    在堂屋屋檐下編筐的沈新乾也抬頭?看過來。

    “還在商量呢。就跟商量好的似的，都不讓我留下吃飯，直接把我攆了出來?！鄙蛐l民拿盆舀水洗臉。作?為一個不吸煙不喝酒的社會好青年，他?連做一個陪客的標準都達不到，攆出來也不虧。

    李招娣也不評價，“都有誰過去了？”

    沈衛民一一說了。

    “你大爺爺家的東林啥時候回來的？我咋沒聽見一點風聲?！崩钫墟敷@訝，話說東林那孩子入伍也有十多年了，怎么這個時間?點回來了？

    “說是昨晚回來的，今兒一早就讓大爺爺拉著去我爺家商量事情去了?！?/br>
    “是嗎？”李招娣應了一聲。

    正說著話，沈衛民被?兩個小孩拉去了西屋，神神秘秘的，沈衛民以為他?們要干啥，沒想到是給他?告狀。

    “這，這，就這！昨天和虎子玩的時候，他?硬是耍賴皮，結果?把我車給摔壞了。小叔，你幫我看看能不能修?！崩罴铱抵钢?寶貝小汽車前燈的地方?。

    沈衛民低頭?看去，說是前燈其實就是突出的木塊，沈衛民把他?打磨成車燈的樣子，又上?了油漆?，F在那塊確實有個缺口，里面的卡口倒還嚴絲合縫，外表看上?去確實有了瑕疵。

    男人，不管多大年紀，對車總有特殊情節。倆小孩可寶貝他?們的車，這都過去兩個月了，兩輛小汽車除了前燈這里，其他?地方?零件都還新整的。

    “你們打架了？”沈衛民隨口問。

    倆娃現在在沈家溝是孩子王級別，除了玩具車的魅力，還有部分?原因是武力值在線。沈父沈母和沈衛民提過幾句，不過都是一筆帶過，顯然并沒有把這事情放在心上?。

    沈衛民不反對孩子打架，因為反對也沒用，鄉下孩子哪個不是這樣長大的？但如果?不分?青紅皂白，或者是下手太狠，可就不行了。武力可以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卻不能作?為打擊他?人的武器。

    “那他?先欺負我的?！崩罴铱?/br>
    撅著嘴。

    “嗯，這個理由認可。但是有很多時候是不能動?手的，就像虎子，他?再壯也是小孩，欺負你，你揮拳頭?打過去，可能打贏了。那如果?是像小叔一樣的大人呢，你還能打過去嗎？”沈衛民循循誘導。

    虎子是他?大堂哥的兒子，從小被?寵著長大。一點不夸張的說，如果?只看體型，他?一個能裝下李家康和葉聰兩個。

    “我再長大點就能了?！崩罴铱敌÷曕絿?。

    冷不丁被?扎心，沈衛民把李家康的腦袋抱在懷里揉搓：“等到那時候，你不知道被?我欺負多少次了，能忍下去？”

    “不能！”李家康聲音宏亮，“那咋辦？”

    沈衛民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看向葉聰，“小聰，你和小叔說該怎么辦？”

    “小一哥說凡事在伸手之前都要動?腦子，如果?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事情解決掉是最好的。所?以小康真?的沒對虎子動?手，只是找爺奶去和大爺奶理論去了。他?剛剛氣你的?！比~聰慢吞吞解釋。

    沈衛民:“……”雖然早就看出來程淼這個娃聰明，卻沒想到還有腹黑潛質。不過他?能對著幾個弟弟說出這話，也算是用心了。

    遇到事情，知道找家長還不錯，沈衛民終于放過了懷里的毛蛋。

    “拿小叔尋開心？沒做的事情我問就得說?！鄙蛐l民抬頭?拍倆娃的腦袋，看他?們頭?一點一點的，沈衛民單方?面當他?們聽進去了自己的話。

    李家康不笑，轉頭?埋怨葉聰，“小聰哥，你怎么能和小叔說？我們不是說好了找個時間?好好教?訓虎子一頓的嗎？”他?現在還沒氣消呢？雖然小一哥說得有道理，但是不解氣啊。

    沈衛民氣笑了，合著人這是未雨綢繆呢，先看看他?生不生氣，再決定干啥事去。

    “反正我都知道了，要是讓我知道你倆胡作?非為……”沈衛民微微笑。

    倆娃看著笑的燦爛的沈小叔，往旁邊讓了讓，又讓了讓，這樣的小叔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