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就聽旁邊的有人?說，“長?發，那是你堂外甥吧？他是往我們這邊過來的不？”

    吳和平和李長?發抬頭?看去，就看到明顯正朝他們這邊走過來的沈衛民。

    但是這哪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沈三柱子，這分分明明是一個城里人?了。白?襯衫、黑褲子配上解放鞋，脊背挺直，嘴角含笑，精神兒的一小伙越走越近，他們幾個心中的這個感覺越來越強烈。

    到了現在?，吳和平不得不承認，他兒子是徹底被比下去了。著看這股子精氣神，沈家溝就沒有能比得上的。這要是在?公社?看見，他恐怕都不敢認這是他們村里的沈三柱子。

    等沈衛民走近，他真切的感嘆：“三柱，兩個月正沒見，你這大變樣了，在?面?外面?見到你叔都不敢認了。村里人?都好奇省城長?什么樣，等有時間你好好和大家伙說說，沒去過也過過耳癮?！?/br>
    自從沈三柱被借調去省機械廠工作的消息傳出來，沈家溝私下可炸了鍋了。且不說沈衛民最后真正能掙多少錢，單說這個事情本身就足夠令人?驚訝，等

    以后回來沈三柱也是在?省城“住”過的人?了。

    一個正事不干的少年，曾幾何時在?沈家溝被人?嫌狗嫌，走出去卻受人?歡迎了，先是成了縣城機械廠的正式工，還受到重用，被借調去省機械廠去了。這可完全超乎沈家溝村里人?的想象？

    “都是廠里領導厚愛，不然以我這么淺的資歷怎么可能有這個機會？”沈衛民謙虛了兩把，然后爽快答應：“不過我確實好好逛了逛，大家要是好奇，可以家來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br>
    “好樣的！”吳和平拍拍沈衛民的肩膀，就算走出去了，和他們說話也沒有帶著疏離，很?好很?好。旁邊的李長?發問道，“怎么到大隊辦公室來了？找我們有事？”

    沈衛民站正，老實的笑笑，“我確實有事情要和幾位叔伯舅舅商量商量?！彼緛硐胂纫詾橹?有吳和平李長?發在?，想先聽聽他們意見的，卻沒想到都在?，不過這樣也好。

    沈家溝選出來的各位領導很?均勻，每個姓氏都有代表。這屆選舉沈姓一族人?深感羞愧故放棄名額，現在?在?場的沈姓族人?是村里婚喪嫁娶主事人?，沈衛民該稱一聲三爺爺。

    “哦？”幾個人?互相看看，十分好奇沈衛民找他們到底什么事情。

    沈衛民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下。要想在?沈家溝成事，怎么都越不過眼前這幾個人?去，既然能當選為村干部，必是有一定的威望，為人?做事還算不錯，不然大家為什么選他？要是能得到他們支持，事情是必定是事半功倍。

    吳和平雖然笑呵呵的答應了，心里卻并不重視，還調侃這沈三柱進?城當了工人?，就是不一樣，和他們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了，然后就聽見沈衛民說出了自己的規劃。吳和平什么也管不得了，他看向沈衛民：“三柱子，你的意思是說咱們村里能這么干？”

    不是村里能干，是非得村里一起干不成，非要說的話他們算是合作共贏。和沈家溝集體?利益掛鉤，讓社?員參與其中，他們才有前（錢）路。

    “我覺得應該試一試。我也是走出去才知道生?產隊集體?能做的事情也有很?多，雖然說整體?環境如此，不過還是有許多

    較為富足的生?產隊，他們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有副業。好些咱們的條件跟人?比不上，交通便利、有養魚塘、有拖拉機。咱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背靠紅池山，這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珍貴財富，養育了我們沈家溝一代又一代，就算到現在?也絲毫不輸于人??！?/br>
    沈衛民最近這段時間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宣傳。宣傳的目的，簡單來說就是讓別人?認可自己。他現在?能夠熟練的運用很?多技巧，讓自己的言說能夠最快最好的獲得收聽者的共鳴。

    就比如現在?，沈衛民這么一大長?串話下來，聽得生?產隊幾個干部那叫一個熱血沸騰。

    “那如果如你所說的要是我們村建成副產品加工廠，我們應該怎么運作？”李長?發問道，他們到底是農民，平常農事繁忙的時候，哪有時間再關心其他。

    旁邊也有人?擔心，“這樣做真的符合規定嗎？要是到時候被按上投機倒把的名聲，咋辦？”

    “這件事情不用擔心，我既然提當然就是因為它國家規定。我已經托縣城認識的朋友打聽了，如果我們村要開始干，各項手續一定齊全。

    咱們池縣現在?的縣長?林建業同志是從京市調來的，是一名確確實實想要大干一番出成績的同志。知道聽我們這村這么有上進?心，高興的不行，要是我們做得好，沒準還能在?池縣當個典型，讓大家知道呢?！鄙蛐l民信口說道，他還沒有見到楊文?也，不過想也知道事情問題不大，他們這位縣長?可比想象中的大膽。

    “那這銷路……”要說是一個生?產隊發展副業最關心的是什么？那當然就是銷路。像魚塘這些，拉到集市拉到飯店就行。如果他們像沈衛民說的一樣生?產農副產品加工，原材料倒是充足，紅池山這么大，凡是目光所及，都可看成是他沈家溝的，但是要是商品滯銷，可就不好了。

    “銷路我能承擔一部分的走量，至于具體?如何，當然要看商品的品質。只?要商品質量過關，就算再艱難，我們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另外，叔叔伯伯，我們不走零銷。前期可能艱難些，得讓大家知道我們沈家溝干了個大事，后期誰下訂單我們就專門給誰

    出產品？到底是副業，我們主要還是農民，總不能都一天天都耗在?廠里?！?/br>
    副業就該有副業的樣子。以現在?他們簡陋的條件還沒有辦法和四季作斗爭，所以一開始得順應自然，什么時令該干什么都是有一定的。就比如現在?，正是各類干果紛紛成熟的季節，在?這個時候，炒干果，吊柿餅就該作為主要的生?產活動。

    生?產隊幾個領導性格不一，有保守安于現狀者，也有奮進?想帶領社?員共同建設美好生?活者，也有沈衛民說完就決定支持他的偏幫派堂舅李長?發。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保守者刻意找茬，奮進?者想知道沈衛民到底有沒有處理事情的能力，而李長?發覺得都好。

    可以說雖然目前情況不明，但是沈衛民已經抓住了他們的視線。沈衛民發揮的還算可以，沒有一個問題能難住他，想想當然肯定是這樣，他有這個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才是第一次實戰，卻不知道已經在?腦海中演練了很?多遍。

    “幾位叔伯不用立刻回答我，大家回去開會研究研究也行。我想說的是試試又無壞處。萬一我能成，也算是給我們村做了點?兒貢獻?！鄙蛐l民笑著說道。

    “這……”

    “行了，你先回去?！崩铋L?發開口，“等我們仔細商量過后，再給你答復?！?/br>
    沈衛民知道舅舅這是在?提醒他不能逼得太緊。沈衛民本來也不打算想再繼續說下去了，貪多嚼不爛。他們現在?還處在?震驚中，都不知道該咋辦，你如果一下子給他們灌輸太多觀念，反而不美。

    “是，我聽舅舅的，各位叔叔伯伯，我先回去了?！鄙蛐l民說完轉身離開。

    等沈衛民走遠。

    “我滴個乖乖，剛剛那確實是沈家三柱子吧，可不是我們這群老家伙眼睛不行認錯人?了吧？”有人?感嘆，瞧瞧那氣勢！他們為一句人?家有十句在?等著，且說的有理有據。

    就算是他們，看到沈衛民進?機械廠，又被叫借調去省機械廠，也認為是運氣所致?，F在?看來人?家這是有真本事呀。

    “呀，剛剛忘了問如果開廠，誰管事？幾個工人?名額，咋分配了？”有人?如夢驚

    醒，農副產品加工廠開不開其實不是最主要的問題，畢竟現在?農閑，嘗試一下沒所謂。怎么開才是最主要的問題，但是剛剛他們只?關心開不開，卻忘了問怎么開。

    “咋，你還想做管理怎么的？你是知道怎么建廠？還是知道怎么加工或者知道怎么把貨換成錢？我也不怕你們說我幫親，建議是三柱子提起來的，看樣子他也有規劃。

    這個工廠無論如何都得交給他負責，剛剛他這站在?這的時候，你們也看到了，那妥妥可不是我們農村娃了，這又是縣長?又是縣長?秘書?又是托人?辦手續，這咱哪一個人?能夠辦到？”李長?發開口了。

    倒是有人?有心想反駁，腦子里過了一圈，卻發現駁無可駁。

    “那這么說你們的意思都是試一試？”吳和平掃了一眼周圍，沉聲問道。

    就連最年長?也是最保守的沈三老爺子也點?點?頭?，“要是那孩子能拿來審批手續，試一試又咋了？年紀大了大了，我是沒有那股折騰勁兒了。不過年輕孩子既然有這份心，就讓他們去折騰，要是成了，對我們沈家溝來說也是一條出路。一輩子都窩在?這山溝溝里有什么出息，還是得走出去，得去上學。以前不顯但你們現在?再看，上了學的終究還是不一樣，要不說新錢和招娣兒有遠見呢！”

    沈家溝十幾年來統共也沒出幾個像樣的人?，有兩個都在?沈家。要說這跟他們為人?父母的沒有任何關系，哪可能？

    “還有我也同意長?發的觀點?，既然是人?孩子的意見，肯定想好要怎么做了。這以后不管是應付上邊還是銷路方面?都要靠那孩子的人?脈往來才行，咱們都不能太勢力?！鄙蛉蠣斪佑朴普f道。

    “您說的是?！薄澳f的有理?！?/br>
    吳和平也微微頷首，“那等沈三柱下次過來，我再仔細問問他的想法?！?/br>
    旁邊的李長?發輕輕皺眉，剛要開口，突然想到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大外甥可不像他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守著畝把地，其余時候啥事沒有。要上班，要照顧家里老小，最近還要結婚，抽空還能想著替村里解決出路問題，已經很?可以了。要想了解事情，你主動去

    問問，這個要求不過分吧，還要三柱子一遍一遍跑你辦公室作甚？

    要說李長?發和吳和平同時參加選舉，一人?被稱選舉為生?產大隊隊長?，一人?被選舉為生?產大隊會計，投入工作以來就沒紅過臉，在?多數事情上，兩人?都能保持一致。不過現在?涉及到沈衛民，兩人?的想法就有大不同。

    李長?發雖是堂舅，卻是李招娣養大的，對這個jiejie那是敬重非常，愛屋及烏，對jiejie現在?還存活于世的老兒子當然也是偏關有加?？吹缴蛐l民能有今天，他高興??！

    吳和平本也該這樣想，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這事咋選擇，他卻猶猶豫豫，狀態明顯不對。

    但是有什么辦法，看到沈衛民的表現之后，吳和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兒子。吳林雖然被稱為小隊長?，在?年輕一代中也是頂有名的懂事能力強，他作為父親也一直以兒子為豪。但是人?最怕比較，以前沈衛民名聲不顯的時候，村里吳林一枝獨秀，誰都越不過他去，那時候她就是小媳婦大姑子口中的沈家溝最有出息的小青年。

    現在?風向標正在?一步一步發生?著變化?。而且在?村里再有名又能咋樣？說到底還是領著工分活，這要是不走出去，一輩子就是在?地里刨食的命運。

    吳和平就這一個兒子，當然希望兒子有出息。之前他看著兒子還滿意，但是看到沈衛民之后，現在?是大不滿意。就這么一個病殃子都能當上大廠工人?，他兒子憑什么不能？而現在?，一個病秧子都能想到這樣的主意，他兒子為啥不能？

    不過想不到也沒關系，這不是有人?替他想到了嗎？只?要手續齊全，他們村所做的一切都是上頭?批準的，符合國家規定。要是再能做出成績，沈家溝在?公社?可就出了名了，到時候可能性變多，兒子的未來就有保障了，所以村里開副產品加工廠可以，但得是他兒子主事。

    沈三柱子不是都打算好了嗎？那就由他專門出方案，別人?照著之行不就好了，反正他忙，沒多少功夫管村里。吳和平心里算盤打的噼里啪啦響，甚至已經暢想吳林成為城里人?的樣子了。

    只?是吳和平想錯了一點?。沈

    衛民跑東跑西?，累個半死，從來都不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裳的。如果由他提意見建立起來的這個工廠和他沒有一點?關系，他憑什么又出方案，又出點?子，又出人?脈？

    不過，雖然沒有確切的意識到誰會給他使?絆子，沈衛民想著此事不會這么順利。且不說幾個管事的各有心思，就說協調全體?社?員也需要一個過程。當然說服他們比應對縣城機械廠的員工都要簡單。

    當你要集體?干一件事情的時候，你說的再多都沒用，只?要讓他們感受到確確實實的好處，他們就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你。

    不過這些暫時不是沈衛民要思考的問題，只?要大隊答應他的要求，自會想辦法說服全體?社?員。如果大隊不答應，他才考慮自下而上，逐級策反?？倸w他已經托楊文?也辦了工商手續，從一開始就對這事志在?必得。

    所以當吳和平盼著沈衛民來找他談條件的時候，沈衛民卻一點?都不著急，從一開始，他就沒想著和誰討價還價。農副產品加工廠開不開，怎么開？他一早就做好了規劃，根本不怕被誰拿捏住。

    這期間，沈衛民去了一趟縣城，從楊文?也手中把林縣長?親自批示、工商局蓋章的各種手續文?件拿回了家。有了這個他們就是合法的，而加了“試點?”兩個字，就更?多了一層保護傘。不管最后是成是敗，他們都是遵照上級指示辦事的。

    當然，這才是第一步，接下來他們還要申請編制、出臺廠規、工人?手冊，這就是沈衛民的強項了，倒是不急在?一時。

    沈衛民老神在?在?，一點?都不著急，有條不紊的準備結婚事宜。沈新乾和李招娣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卻差點?沒嚇昏過去。要說老兒子有出息嗎？那確實是有出息了，建廠這樣的事情都想出來了，可不是有出息嗎，往上數幾輩家里也沒出過這樣的人?。

    “姐！不是建立工廠，是發展生?產隊副業?！崩铋L?發糾正道。兩個說法，意義可完全不一樣，前面?可能私有，后面?是集體?所有，意在?為生?產隊尋找新出路，這哪能混為一談？

    “發展副業，發展副業?！崩钫墟愤B連改口，這要是

    換了其他人?，她一巴掌就打過去了，說白?了不就是建廠？但是此事事關老兒子，她可不能給老兒子增添麻煩。

    “你說這孩子咋這么大膽呢，這么大的事情都沒和我們透露一句?！崩钫墟房聪蛏蛐虑?，他們做父母的現在?沒有一點?驚喜，只?覺得驚嚇。一聲不吭就找大隊領導商量事情去了，回來也不跟他們透漏，這要不是長?發過來，他們還蒙在?鼓里呢。

    李長?發也沒想到堂姐和堂姐夫竟然不知道，早知如此，他也不會冒然說明。剛剛他開了話頭?看到堂姐臉上迷茫表情的時候就想住口了，但是李招娣何等聰明，立刻就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接連逼問之下，他只?能說出口。

    事情就變成現在?這樣了，而且——

    “這么說吳和平還有小心思了？”李招娣憤慨，老兒子想出的點?子，功勞當然得算到她老兒子身上，她就好好看著，誰能搶去一分一毫？就吳家那幾戶人?還不夠她一個人?辦的呢。

    李招娣的嘴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個不停。李長?發根本沒有插嘴的空。

    “長?發，你跟姐說句實話，這件事對咱們村里是有好處還是有壞處，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李招娣突然問道。

    “要是能辦成，當然有好處，能增加收入，農閑的時候也讓大家有個活干。姐你不知道我上次去公社?學習，有兩個村伙有一臺拖拉機，人?家去公社?都被人?高看一眼?！崩铋L?發苦澀的說道，不過羨慕也沒用，沈家溝地理環境不好，能發展的實在?有限。

    李招娣點?點?頭?，轉頭?看向沈新乾，話確實對李長?發說的，“既然是為村里好，還是盡早辦起來好吧？”

    “那當然是，不過堂姐，現在?不是不好辦嗎？”李長?發頭?疼的很?，你說要是不知道這個事還能忍住，知道了有這事還對大家都好，卻辦不了，心里總不是滋味。

    “這里可是沈家溝啊?！崩钫墟防浜咭宦?。

    “??？”李長?發不解。

    “行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吧?！崩钫墟凡荒蜔┑陌讶?往外推。

    “姐，堂姐，你不留我吃飯？”李長?發扒拉著門框。

    “不留！”

    “姐——”李長?發拉長?聲音。

    好幾十歲的人?耍賴撒嬌的樣子實在?罕見，所以剛進?門的沈衛民叔侄三個都驚呆了。

    第67章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山風吹來, 帶著涼意。

    像這種場合，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不把它當回事，我不尷尬, 尷尬的就是?別人。所以李長發淡定的站起?來，拍拍褲腿上不存在?的灰塵, 笑著說道?：“三?柱領著孩子去?玩了？”

    嘴角上揚, 語氣平穩。很好！

    “啊, 我們回來了?！鄙蛐l民笑著回話。

    “舅爺好呀，”李家康從沈衛民身后露出小腦袋，笑嘻嘻說道?。

    “舅爺好?！比~聰很有禮貌。

    很好都很正常，李長發默默松了一口氣。在?堂姐堂姐夫面前幼稚就幼稚點，反正多少年都過來了。但在?小輩面前不能?跌份兒，不然像什么樣子，幸虧他們好像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