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欲蓋彌彰，不如直接毀掉。

    李錦放下手里的籍帳，抬手捏著自己的鼻梁根，低聲呢喃道：“所以，你如今所作所為，又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話音剛落，長安城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般深秋，寒意更深一重。

    金舒一個人坐在棲賢閣里，就算細雨斜風，打濕了半張桌面，她也依舊將窗門大開，手里的筆一刻不停。

    不多時，她身后響起腳步聲。

    要說不怕是假的。

    金舒的手緩緩摸向桌下，捏起一只她故意摔碎的瓷碗。

    筆停在半空不敢落下，心卡在嗓子眼，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但腳步未停，自她身后走到身前。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徑直跨上長榻，擼起袖子，伸手將窗戶關了起來。

    金舒懸著的心，至此，才緩緩落進了肚子里。

    太子轉身坐在她對面，睨著她滿頭冷汗的樣子，面無表情的開了口：“本宮還沒有傻到要在東宮之內動手?！?/br>
    說完，指尖輕輕敲了敲兩人之間的小桌：“就算真的要動手，憑先生這一片破碗，也難抵擋?！?/br>
    瞧著他伸手將面前寫好的紙拿起，仔細看了起來，金舒抿著嘴，松開了捏著碗的手。

    “勸先生趁早打消自裁的蠢念頭?！碧永洳欢〉难a了一句，“既然要與本宮為敵，好歹死得堂堂正正一些，別讓本宮瞧不起你?！?/br>
    金舒一滯，睨著他那張與李錦頗有幾分神似的面頰，歪了下嘴。

    這半個月，太子日日都來，聊一些有的沒的，扯東扯西。

    金舒一邊和他周旋，一邊覺得他除了手段確實殘忍之外，倒也是個難得的將才。

    “也別嫌本宮煩?！彼浜咭宦?，“鬧耗子?！倍?，抬眼，犀利的瞧著金舒的面頰，“你說，為什么就能這么巧？”

    金舒鼻腔里長出一口氣，這個問題太子一連問了三五日。

    她一邊倒茶，一邊搖頭：“誰知道呢?！?/br>
    除了這個問題之外，還有一個。

    “金先生這尸語術，到底師從何人？”

    金舒深吸一口氣，將茶罐子里的茶葉捏出來一小嘬，無奈的說：“無師自通?！?/br>
    說完，將茶盞放在了太子面前，自己又坐了回去，提筆繼續。

    瞧一眼面前的茶水，太子深吸一口氣：“在東宮這么些天，金先生連一個人情也不賣給本宮，你當真不怕死？”

    “怕?！苯鹗嬲f，“怕死的時候，還沒寫完?！?/br>
    睨著她專心書寫的樣子，太子思量片刻：“那就寫完了再出去?！?/br>
    金舒一滯。

    “先生雖與本宮，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這般才學，屬實難得?！彼p手抱胸，沉沉說道，“這小小的遺愿，本宮還是能滿足一下?！?/br>
    她提筆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很久，半晌，才應了一句：“多謝太子殿下?！?/br>
    道不同，不相為謀。

    太子與靖王，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卻有著共同的目標作為終點。

    “并不是為了那把龍椅?！碧佣似鸩璞K，抿了一口，“為了天下太平，為了肅清貪官污吏，本宮需要那至高無上的權力?！?/br>
    小雨淅淅瀝瀝，與太子的話融在一起，涼透了心扉：“這些犧牲，是難免的?！?/br>
    金舒的手頓了一下，寫錯了一筆，毀掉了整張。

    “若踐行一個人心中的理想，需要犧牲無數人來陪葬?！苯鹗骓拥拿骖a，“這理想，與造一個人間地獄，有何區別？”

    她垂眸，繼續寫著手里的小字，沉沉說到：“每個人，最起碼應該有活著的權利?！?/br>
    “人們來到這世上，辛苦奔波也好，無憂無慮也好，逐日追夢也好?！彼D了頓，“都是為了活下去?！?/br>
    話音剛落，一把短刀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太子探身前傾，睨著金舒絲毫不為所動的面頰：“本宮是皇子，一個決策便會左右萬人生死。本宮不會為了保住幾千人，而讓千萬子民都身處水深火熱之中?！?/br>
    他微微瞇眼：“本宮沒有金先生這般超凡入圣的善心?！?/br>
    說完，收了手里的短刀，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他眼角的余光瞧著金舒的面頰：“茶涼了，換一杯?！?/br>
    那一夜，金舒愣愣的坐在窗邊，直到雨停，直到云開見月。

    她深吸一口氣，揉著自己的太陽xue，不住的搖頭。

    “他就是要讓你懷疑自己，讓你質疑你曾經所選的道路?！钡谝豢|朝陽落在棲賢閣時，嚴詔站在門口，依舊是神情肅然的看著金舒。

    “聽起來是不是很有道理？”他冷哼一聲，“可他當年將李牧趕盡殺絕的時候，將林忠義和楊青云滿門屠盡的時候，把刑部流沙變成殺人工具的時候，可從來都只選了死，從未選過生?！?/br>
    “一個都沒有?！眹涝t垂眸。

    “血雨腥風因他而起，百年的盛世因他而終，朝野上下，京城內外，籠著一層黑色的恐怖，人人自危，惶惶不安?！?/br>
    “他親手造了水深火熱，再準備以救世的神祇那般君臨天下，名垂千古?！眹涝t深吸一口氣，“他以天下為棋，以人命為子，只想要一個傳世的虛名?！?/br>
    金舒坐在那里，愣愣的聽著嚴詔口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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