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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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瞿庭的表情像是不耐,但沒把手抽走,答應道:可以。 湯里有老參,他喝了幾口,過了幾小時,身體就很明顯得燥熱,辛荷倒沒什么反應,只是嘴唇好像多了點血色。 你今晚留下?辛荷坐在床上問他,明天不用上班? 霍瞿庭在柜子前彎腰拿東西去洗澡,邊說:沒事。 辛荷沒懂這個沒事的意思是留下不妨礙上班,還是沒有事所以不用上班。 但霍瞿庭說話一向這樣,他也沒再問第二遍,哦了一聲。 第二天早上起床,醫生查過房以后,霍瞿庭帶他出門。 辛荷問了兩遍,才說去廟里逛逛。 單英在副駕上說:是之前算好的日子,今天拜佛很靈的。 辛荷左右打量了遍自己坐的車,和霍瞿庭本人,都不像是搞封建迷信的樣子,嘴里發出干巴巴的哈哈和哦。 他沒有想到,竟然還會有很正式的流程。 持續了半個多小時,聽了誦經,主持才給他脖子上戴了塊金鑲玉的掛墜,說了挺長的一段話,不過呆若木雞如辛荷,只聽懂最后的那句阿彌陀佛。 辛荷低頭撥拉脖子上的墜子,又轉頭看了看立在他身邊,從頭到尾木著張臉的霍瞿庭,對他說了句:謝謝。 霍瞿庭比他高不少,既不低頭,也不轉臉,垂眼看他,不太耐煩的樣子。 他們留下吃了中午飯,吃完以后,霍瞿庭被寺廟的幾個領導圍著談話,他自己無聊,就往別的地方逛了逛。 在一片竹林后面,碰到個正在掃院的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小和尚,他很長時間沒和外人說過話,感覺沒過多久,霍瞿庭就找過來了。 這一程可能來回也就兩個小時不到,把他送回醫院,霍瞿庭走了,單英沒跟著,時間還早,自己又沒事,就留在辛荷病房,陪他一會。 他平時也這樣嗎?辛荷很八卦地問,拜佛什么的。 沒有啊。單英在幫他的加濕器加水,一邊說,前陣子有個酒會,亨垣的老板娘閑聊,說她小孫子小病不斷去拜佛最后平安了的事,你也知道,人多的時候,這種話題最好聊。 那天老板問了句拜的哪間佛,我當時只當是場面話他給的香火錢,可能夠再造間那座廟。 辛荷晃了晃腿,說:哇。 那你知不知道,檢察院那邊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單英聞言頓了頓,道:比較復雜,所以我也不好說,只能講正在辦,暫時還沒有提起公訴的消息,不到最后,誰都不知道結果怎么樣。 我還想問,我什么時候會回去?辛荷慢吞吞地說,就是,回看守所。 單英說:不確定。 辛荷就抿了抿嘴,低頭拿食指摳剛換的床單。 單英不知道霍瞿庭失憶和辛荷捐腎這些屬于秘密的細節,但也不忍心告訴辛荷霍瞿庭已經知道了車禍不是他和辛蓼商量的真相,所以會努力讓他不再去坐牢的事情。 但又感覺辛荷沒那么笨,霍瞿庭也一直都不是要瞞得很嚴實的態度,只是不明說,尤其最近對待辛荷比以前好了那么多,所以他覺得辛荷也不是一點都沒感覺。 他能想到這幾年辛荷大概受過哪些折磨,當初辛荷離開香港,是他哥單華送的,做手術的時候,又剛好單華路過廣州,留了一晚,第二天等他醒了以后才走。 當時所有人都把他當成霍瞿庭的敵人,那已經是積年的情誼之下最大的施舍了。 所以現在的真相大白在單英看來有些莫名的滑稽,尤其跟辛荷已經遭遇過的不好的事對比,會讓人有不值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做了壞事也好,還可以稱為報應,但分明沒做過,卻又被簡單輕易地冤枉。 所以他才不忍心對辛荷把事情講明白,好像在說:你是清白的,你的苦難白遭啦。 有時單英會疑惑,從前霍瞿庭不是很喜歡辛荷嗎?為什么會因為一點明明可證的錯誤的指責就把他趕出霍家? 單英不太相信,霍家如此勢大,現在可以查到的事,前幾年就查不到。那時候只會更容易查。 因為時間總在掩蓋,不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東西,像車禍的真相和辛荷的生命一樣,時間都將它們慢慢抹去。 離開霍家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與放任致死沒有差別,他的病需要錢,但又不只是錢,就像離開香港的那兩年,余存和單華沒讓他缺過錢,可現在就是成了這種很虛弱的樣子。 單英對霍瞿庭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想,可能在他們這種家庭,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從來都是淺薄的吧。 他沒再多留,護士就來給辛荷打針,讓他離開了病房。 最近霍瞿庭下班就會過來,辛荷修養了一段時間,看上去好了一些,雖然還是單薄,但好在臉色不再紙一樣得白。 過年可以回家嗎?天已經黑了,辛荷還趴在窗子上看外面,你忙不忙? 霍瞿庭手里削著一個蘋果,聞言道:不想在醫院? 辛荷回頭看了看他,最后說:都可以,沒有什么想不想。 霍瞿庭割下一小塊蘋果,拿刀尖扎著喂他,辛荷走過去,很小心地咬到嘴里,看他膽子小,霍瞿庭才起身,去把它全部切好。 等他放下了刀,辛荷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懷里,霍瞿庭把牙簽插上去,讓他自己拿在手里吃,自己的手就習慣性伸進了辛荷的衣服。 長了點rou。他摸了摸辛荷的肚子,不再干癟得凹進去,稍微平了一點。 辛荷點頭炫耀道:重了四斤。 霍瞿庭的手貼在他肚子上沒有拿出來:還要長多少才合格? 差得太多,辛荷不想說,給他嘴里喂了塊蘋果,問他:甜嗎? 甜?;赧耐ビ謫査?,還差多少? 辛荷說:你別問了。 為什么不能問?霍瞿庭說,知道請來多少人照顧你嗎?寫食譜的就四五個,你不長rou,我的錢找誰要? 辛荷感覺他有點像養豬的,在質問自己為什么飼料沒達到預期目標。 那應該去問飼料,而不是問豬。 所以辛荷說:總之別問我。 好?;赧耐ヒ馔獾煤谜f話,什么時候回家? 辛荷有點激動:你同意了? 霍瞿庭道:今晚吧,怎么樣。 辛荷舉著水果盒摟住他脖子,感恩道:好人! 但是很久沒做過愛的好人是很難對付的,晚上,辛荷躺在霍瞿庭的床上被頂得一晃一晃的時候混亂地想。 清理完以后,回到床上,霍瞿庭習慣性點了支煙,辛荷趴在他身邊,還沒什么說話的力氣,嘴里嘟嘟囔囔。 過了會兒,霍瞿庭把煙掐了,伸手抱他。 辛荷有點害怕,慫巴巴地說:沒有罵你。 難不難受?霍瞿庭說,疼嗎? 辛荷說:還可以。 接著他又說:有一點,你不要再折騰我就好了。 霍瞿庭把他放在床上,承諾道:好。 辛荷感覺他最近有些過于得好說話,兩個人抱著拌了幾句沒有意義的嘴,快要睡著了,辛荷突然想起來問他:霍瞿庭,你有多喜歡我? 霍瞿庭說:一點。 算不算很少? 霍瞿庭說:算。 哦。辛荷放心地說,好。 過了會,霍瞿庭推了推他的肩膀,辛荷迷迷糊糊地說:什么? 霍瞿庭沉默了會,開口說:別再想著回去坐牢,好不好? 辛荷有些僵硬,半晌問:什么意思? 霍瞿庭摸著他的后腦勺把他摟進懷里,低聲說:我覺得隨便在一起上床感覺也不錯,而且就算對你來說,如果有辦法的話,不坐牢也比坐牢好吧? 再回到香港之前,甚至一直到他被抓進看守所,辛荷腦子里都是霍芳年告訴他的那個想法:這件事是無解的,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不是他,就是霍瞿庭。 但最近的一系列事實又都告訴他,沒有事情是沒有轉圜余地的,差別是霍芳年愿意付出的代價和霍瞿庭愿意付出的代價大小不同。 霍芳年想獻祭一個無關緊要的辛荷完美地填上窟窿,然后霍氏獨善其身。 但霍瞿庭愿意拿出一塊自己的蛋糕來填補窟窿,那塊蛋糕對霍芳年來說不可分割,但此時的霍瞿庭顯然愿意承受失去它的代價。 辛荷流出一點眼淚,過了會,很低聲地問霍瞿庭:難不難? 是難的,但霍瞿庭不想說,因為辛荷會很擔心。 可他也說不出不難,因為那樣會顯得辛荷付出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雖然那些付出是為另一個的人。 有點難?;赧耐サ吐曊f,但世界上沒有不難的工作,像你彈鋼琴,也要練習很久才可以。 這個難度剛好夠我有耐心保護一下跟我隨便在一起的人。他又說。 辛荷還在流眼淚,但他不想讓霍瞿庭發現,所以霍瞿庭就裝作自己沒有發現。 你有多喜歡我? 霍瞿庭說:一點,很少。 辛荷吸了吸鼻子,說:好。 他本來已經很累了,被霍瞿庭抱著,沒一會兒就睡著。 霍瞿庭碰了碰他還濕著的眼睛,感覺辛荷真的是個很愛哭的人,好像還沒有長大,很幼稚,沒什么心眼,還愛罵人,也很笨。 會怕別人太喜歡他,因為他覺得自己活不了幾年,也會怕自己一直以來的付出和犧牲其實都沒有意義,因為對他來說無解的問題在霍瞿庭手里開始有了答案。 他一直都記得帶辛荷去廟里那天,找到他在竹林后面,發現他對著一個掃地的和尚也能哭起來。 對方故弄玄虛,講了句半白不白的話,他就抽抽嗒嗒地說:可是我沒有很愛護自己啊,以前我想很快死掉算了,不能吃的東西吃了很多,也沒有好好休息。 夏天吹了很多空調,經常不好好吃藥,現在是不是太晚了,現在怕死太晚了吧? 我不知道。他哭著,沒頭沒腦地不停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霍瞿庭去叫他,他就很傻地低著頭擦臉,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還以為沒被發現自己在哭。 霍瞿庭不懂自己之前是怎么被他跟了幾個月還騙過的。 他知道辛荷說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還會愛他,不知道事情嚴重但也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只要霍瞿庭愿意,就還會有機會。 心臟和腎都是無法挽回的,可要是在那兩年里好好地照顧了自己,也會比現在好太多吧。 霍瞿庭知道他那個容量很小的腦袋里一定在這么想。 可早在離開香港的那天,他就定了自己會死在監獄里的命運,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為保護他的哥哥而倒數。他注定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誰可以做先知,而辛荷這個倒霉的小孩總是晚一步。 所以他哭著,說了太多遍的太晚了,也不是沒有道理。 霍瞿庭有些發狠地想,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丟下的時候還未滿十八歲,被保護得什么都沒關心過,他當然不會知道。 所以現在才只給霍瞿庭剩下一個半死不活的辛荷,怕自己第二天就醒不過來,所以怕他太愛他,所以才只敢跟他隨便地在一起。 憑什么呢? 因為辛荷睡著了,加上霍瞿庭也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所以就沒有人跟他翻舊賬,提起車禍后他對待辛荷的態度,和手術前夜掛斷的電話,所以才讓辛荷自此再沒懷過一分復合的希望。 他自己又不肯回憶,于是就單方面贏了這場辯論。 辛荷好對不起他。 霍瞿庭摟住辛荷的腰,想著這一次他做得很小心,辛荷全程都沒說過疼,他好大度,也好貼心,心胸也是難得的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