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病床這個青年體內，流淌著和那些異獸一樣的黑色絲線。

    只是，異獸體內的絲線整齊有序，青年身體里的黑線卻如亂麻糾纏，無法分割。

    而在青年眉心之間、大腦的位置，一塊深色的晶石微微閃爍，散發漆黑的氣息。

    葉簡眸光微凝，這一刻，他仿佛被攝走全部的心神，視野之中，只有這么一塊深黑的晶石。

    他蒼白的指尖隔著青年的皮膚血rou，與那塊深黑晶石相觸……霎時間，晶石周身的黑氣流淌，如有指引一般，一絲一縷涌向葉簡。

    洛翎忽然覺得葉簡身上很冷，冷得像一塊寒冰。

    他仰起臉，葉簡的眼眸幽邃暗沉，古井無波，從那里，他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洛翎默默抱緊葉簡，臉龐貼上他冰冷的手臂。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葉簡抱著洛翎走到病床邊以后，就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然而，病床上的湯名，卻發生意想不到的改變。

    他毫無血色的皮膚上，那些沉積多年、象征著污染的黑色斑塊緩緩褪去顏色，猶如一個奇跡一般，一點一點地從他身上消失……

    病房門口，秘書陷入震驚：“葉先生好像在……吸收您弟弟身上的污染？”

    “……不，”湯不誠脊背僵硬，沉聲道，“更像是……凈化?！?/br>
    他們的聲音，并未落到葉簡耳邊。

    黑氣纏繞于身，遮蔽視野，他那雙如蒙陰霾的眼眸里，倒映出另一副景象——

    血光，灼烈的血光燒燃天幕。太陽沉沒，月亮低隱，晝與夜的交錯被打破。

    古樹枝干枯萎，晶石化為塵埃散落，偌大的湖泊如沸騰的巖漿洶涌，倒懸而下。

    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境里的世界此刻在眼前一點點坍塌，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涌上心頭，這是葉簡第一次嘗到疼痛的滋味。

    他的目光急轉，似乎想要搜尋什么身影。很快，他找到了。

    湖泊倒懸如垂落的瀑布，一條黑漆漆的小魚在水花中若隱若現，它的魚尾拼命撲騰，掙扎著想要逆流而上。

    只是，這條小魚的身軀和湖泊相比實在太過渺小，很快，它就要被湖水沖刷而下——

    葉簡猝然上前，抬手。

    他接住這只冰涼涼的小魚。

    “葉簡……葉簡！”

    小魚落入掌心的這一刻，有什么聲音清晰地刺入耳邊，眼前的場景驟然破碎，葉簡低頭。

    四周沒有什么古樹、湖泊，更沒有那條小魚。

    他站在病房里，抱著洛翎，一只手還緊緊抓著這條小人魚的手臂。

    “葉簡?！?/br>
    洛翎毫無溫度的掌心貼上葉簡額頭，漆黑眼眸里如有幽暗的火焰燒灼。

    “你身上好涼?！?/br>
    “……”

    足足數秒的愣怔后，葉簡才輕輕開口：“我沒事?！?/br>
    他拍拍洛翎后背，發現這只小人魚冷得跟冰塊一樣，立馬又扯緊小毯子，包裹住他。

    洛翎無聲縮在葉簡懷里，盡管身邊的人依然冰涼涼的，他身上也冷得要命，但胸腔里那顆幾乎要凍結的心，此刻已緩緩恢復跳動。

    葉簡：唔，這條小人魚的表情好像要吃人。

    葉簡立馬摸摸洛翎腦袋：“不準吃人?！?/br>
    洛翎：“？”

    他張嘴，想說什么。

    “葉先生！”

    湯不誠沖到病床邊，因為失態差點破音。

    “是您救了我弟弟！謝謝您??！”

    葉簡：嗯？

    他再垂眼，病床上湯名依然面無血色，但眉心位置，原本手指粗細的黑色晶石已縮為一個米粒大小的點。

    這個青年由脖頸遍及胸口的黑斑也已消散，再往下……洛翎捂住葉簡眼睛。

    “不可思議！”病床旁的電子儀器前，一位醫生喜極而涕，“污染消退百分之八十！過去五十年間從未有人做到這一點！這簡直是醫學奇跡??！”

    湯不誠：“謝謝葉先生！葉先生妙手回春！葉醫生當代華佗??！”

    葉簡沒有說話。

    似乎，他吸收了湯名體內那塊象征著污染的晶石。

    但剛才他看到的畫面是什么？破碎的夢境、那條黑漆漆的小魚……

    “葉簡，”眾人的歡喜聲中，洛翎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聲音清晰落入他耳邊，“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葉簡收斂思緒，垂眼：“沒有，我挺好的?！?/br>
    這只小人魚肯定察覺到他之前狀態不對，現在擔心得要死，得安慰一下。

    葉簡對洛翎微微一笑，想說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洛翎：“？？？”

    洛翎：“？？？??！”

    第35章 哥哥不會生氣吧？

    深暗的湖底，幽邃無邊。

    水聲寂靜，冰冷的水流包裹住葉簡，淹沒意識，時間也仿佛沉寂下來。

    萬物靜籟之中，有什么東西輕碰他的指尖……像是一只小魚。

    仿佛黑暗之人突然見到光明，這一刻，葉簡的意識開始回籠。

    模糊的視野一點點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躺在柔軟的床上，周圍很安靜，似乎沒有其他人。

    葉簡輕按眉心，想起身時發現左臂被什么東西壓住，于是偏頭。

    是一只人魚團子。

    洛翎蜷縮在他身邊，像是很冷的樣子，緊緊抱住他的左手。冰涼臉龐埋進他的肩膀，孤零零地依偎著他。

    葉簡抬起右手，想摸摸這只小人魚——他本以為洛翎已經睡著，誰知這一動，洛翎立馬仰起臉。

    他的耳鰭軟趴趴垂落，一副沒什么精神的樣子。那雙眼睛卻黑沉沉的，窺不見一絲光澤。

    葉簡：糟糕。

    洛翎的狀態不是很好，他果然讓這條小人魚擔心了。

    葉簡的手落在洛翎頭頂，輕輕揉揉，不等洛翎開口便輕車熟路地安慰他：“我沒事，你看，我現在好好的?！?/br>
    洛翎唇角抿成直線，被葉簡摸摸也沒讓他多高興，而是聲音低沉地道：“葉簡昏迷之前，也和我說你沒事?！?/br>
    葉簡：“……”

    葉簡低頭：“對不起，那是個意外?！?/br>
    實際上，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忽然失去意識，看來吸收別人體內的污染對他來說終究是有負擔的。

    這樣的負擔并不算重，僅僅是昏睡一段時間……但他知道，這段時間對于洛翎來說，肯定很煎熬。

    這條小人魚眼下黑乎乎的，一看就沒睡好。

    葉簡登時有點心疼，道：“你多久沒休息了？”

    洛翎不吭聲。

    葉簡沖他伸手。

    洛翎一聲不吭鉆進他的懷里，被葉簡用帶著自己體溫的被子裹成一團……片刻后，才小聲地回答：“兩天?！?/br>
    葉簡：“那，我睡了多少天？”

    洛翎：“兩天?！?/br>
    葉簡輕嘆一口氣。

    毫不意外的答案。

    “抱歉，讓你擔心那么久?！彼Ьo洛翎，溫聲安慰這只受傷的小人魚，“之后不會這樣了，我保證?！?/br>
    洛翎依然沒吭聲，臉龐貼著他胸口，尾鰭耷拉下來，一動不動。

    像只蔫巴巴的小團子。

    葉簡輕拍他的后背，聲音更加和緩：“睡一會吧，我會陪著你的，一直到睜眼都陪著你?！?/br>
    洛翎搖搖頭，語氣有點小倔強：“我不困?！?/br>
    葉簡懷里暖暖的，聲音也清悅好聽……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度，更沒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這兩天里，葉簡只是靜靜地躺在他眼前，無論他怎么呼喊都沒有回應。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人可能永遠不會回應他。

    那樣的話……就讓造成這一切的人毀滅。

    當時的洛翎心想。

    既然帶走葉簡，那群人也別想活下去。

    他們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葉簡并不清楚這只小人魚心底曾翻涌過怎樣的危險暗流，但他知道現在的洛翎很不安，也不愿意休息，于是給他掂掂被角，打算陪著這條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