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含蓄極了，何止是“不是關系很好”，根本就是喬晝知道文森特而文森特不知道喬晝，說文森特特意找人來救他們，簡直是匪夷所思。

    蘆屋道滿耐心地聽完：“這個你要去問他啊，對我而言……我只是順路來轉一圈而已?！?/br>
    “另外說到組織……”一直戴著面具似的微笑的蘆屋道滿終于將嘴角放平了，“我不是很想聽見有人將我們和仲裁庭那群怪物相提并論?！?/br>
    怪物說別人是怪物，一時間眾人都不知道是該附和著笑一笑還是露出尷尬的表情。

    “和那些信奉強權、秩序、陰謀，連血管里都流著不近人情的毒藥的怪物相比，我們可是篤信愛與和平的好人，世上的一切都有答案，所有的美好情感都該被庇護，正如所有的丑惡都該回歸永恒的死寂?！?/br>
    蘆屋道滿慢悠悠地說：“就像是真理永恒存在，生與死在世界終焉重量等同，唯有秩序之外的永垂不朽，因此你們可以稱呼我們為——終焉議會?！?/br>
    周見青敏銳地注意到了他在提及帝國仲裁庭時的倨傲，顯然議會和仲裁庭是絕對對立的組織。

    對立好??！華夏玩制衡可是老祖宗級別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努力收集更多有關議會和仲裁庭的情報，幫助國家獲得更多的籌碼，在新世界站穩腳跟。

    第98章 魍魎之國（二十五）

    和帝國異端仲裁庭高調的出場方式不同, 終焉議會宣布自己名號的方式簡直是低調到有些敷衍，有點像是看見前頭仲裁庭場面宏大地出場了，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白混日子啥也沒干的, 不情不愿又匆匆忙忙地找了個成員到人們面前遛了一圈。

    有點微妙的……像是社畜對照工作表完成任務的即視感。

    明明是一件需要重視的事情，但是因為蘆屋道滿全程滿不在乎的態度，搞得周見青也不由自主地覺得哪里有點不太對勁。

    他努力把這種奇怪的感覺擯除出大腦, 就算終焉議會里是一群天天屁事不干躺著養老的咸魚，那也是戰斗力爆表隨隨便便就可以掀翻半個世界的咸魚，絕不能因為蘆屋道滿表現出來的隨和態度就對他們掉以輕心, 而且……難道這群怪物真的覺得自己信奉的是什么見鬼的愛與和平嗎？

    就算是小孩兒看的動畫片，都明確了反派說出這話的目的是為了加強嘲諷語氣，更深層次地說明反派的可惡。

    “……其實我還是沒有聽明白，終焉議會和異端仲裁庭到底有什么區別？”

    喬晝一臉誠懇。

    “我的意思是, 你們來到現實世界后, 到底想做些什么？”

    這個問題徹底戳中了所有人的心臟，包括周見青在內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自從黑洞出現后, 各種離奇古怪的事情層出不窮, 給人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即視感，而倫敦之后, 這些強大的怪物高調囂張地宣布了自己的到來，之后又銷聲匿跡，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類都不會覺得它們是多么無害的存在, 只要它們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角落一天，人類就無法安然地入睡。

    盡管知道蘆屋道滿很可能不會說真話, 但他們還是豎起了耳朵等待這個怪物的回答。

    抱著白狐的陰陽師卻壓根不打算再做個稱職的客服了, 他輕柔地捏了捏狐貍柔軟蓬松的耳朵尖：“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議長并沒有給我解答你們問題的任務?！?/br>
    他彬彬有禮地頷首：“再見, 諸君?！?/br>
    仿佛是加班了的打工人急著下班，陰陽師慢悠悠地轉身，眼看就要離開，周見青忽然脫口而出：“請等一下！”

    蘆屋道滿側過臉望向他，周見青飛快轉頭向喬晝詢問了幾個詞，用磕磕絆絆的異國語言問：“為了不在你走之后我們又陷入包圍……請問要怎么才能將這個世界完全……解決掉？”

    他想了一會而沒想到應該怎么形容這件事，索性用了個比較中性的“解決”，在將這個問題問出口時，他就緊緊盯住了蘆屋道滿的表情。

    帝國異端仲裁庭對此的態度暫且不論，終焉議會是怎么看待現實的降維事件的？這些從為人所創造的作品里誕生出來的怪物，通過不知名的方法打破了界限來到現實世界，它們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同伴出來，還是有其他的想法？對于和它們天生對立的人類，又是持什么態度呢？

    上過審訊課程，對微表情有所研究的周見青死死盯著蘆屋道滿的臉，哪怕蘆屋道滿什么都不說，他也有把握從中分析出一點情報。

    說真的，周見青問的這個問題非常得罪人，已知怪物們的目的是在這個世界結束后成功升維前往現實，周見青這么一問，等同于在問蘆屋道滿要如何毀滅這個世界、摧毀掉這些怪物們唯一前往現實的機會。

    他已經做好了面對怒火的準備，但是任何獲得都不可能是無償的，這個情報非常重要，直接關系到人類以后面對這些怪物的態度，就算是豁出一條命，他也得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提問機會。

    不過事實上，蘆屋道滿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發怒。

    因為……這個問題，不僅周見青不知道，幕后黑手自己本人也不知道。

    認真設計了陣營內容的喬晝只是按照游戲的一貫設定，為這個黑洞入侵游戲設計了兩個對立陣營——實力相當，成員均衡，理念相反，目標不同……

    但至于這個目標具體應該是什么……

    對不起，他還沒有想好。

    而如何解決這些世界……顯然得根據議會的立場來進行回答。

    于是在周見青眼里，蘆屋道滿仿佛是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露出了一絲深思的神情。

    沒有第一時間表現出反感，所以終焉議會對于人類試圖將異化世界解決掉的想法并不感到冒犯？它們不在乎自己的同類，還是對自己的同類有過分的信心認為人類做不到解決異化世界？

    各種念頭閃電般劃過周見青的腦海，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蘆屋道滿。

    沒想到周見青的思維能發散得這么厲害的陰陽師在心里左手握拳一敲右手掌心，問題不大，不就是做個胡說八道謎語人嗎！

    “我會建議你們去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陰陽師嘴角露出了詭秘的笑容，“能夠不被同化的人類都是有一定天賦的，想要活命就要走入世界中心，去看、去聽、去猜測?！?/br>
    認真回答了要如何毀滅同類的話題，這時候的蘆屋道滿看起來簡直是人類的好朋友、怪物中的二五仔。

    而他這么爽快地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喬晝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既然要對立，哪里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呢？

    信奉異化世界應當擴散占據現實世界、以虛擬人物替代人類成為新世界的主宰的帝國異端仲裁庭，以及反對異化世界擴散、認為一切應當順其自然，但有時候立場也不那么堅定的終焉議會……

    多好的題材，可以自由發揮了！

    “要毀滅它的話，就去看看它講了個什么故事吧?！标庩枎熥詈笕酉铝诉@句話。

    這是喬晝采用的方法，找出劇情然后破壞它，不過沒有足夠的強悍實力的話，很容易在劇情被破壞后的崩塌期內被無數怪物追殺，于是他只是含蓄地說了一半，至于找到劇情后該怎么做，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就算是引導npc，也是要含含糊糊地講些奇怪臺詞來增強神秘感的。

    蘆屋道滿抱著白狐消失在了眾人視線里，周見青反復琢磨他離去前的每一個神情、動作、語氣，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顫顫巍巍的女聲：“那個……對不起聽見了你們的對話，但是、但是，能拜托你們帶我一起離開這里嗎？我是不小心被卷進來的……”

    在墻角蹲了半天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中森美咲子，終于在聽見他們的對話時，意識到了自己正見識某些了不起的事情，也正因此下定了決心向他們求救。

    她這一出聲，連同喬晝在內的十五個人同時一激靈，差點條件反射要拔腿狂奔，不是他們膽子小，而是誰都沒有發現邊上竟然有個人，中森美咲子突然說話的效果簡直和鬼來電差不多。

    “你是哪里冒出來的？！”圓臉小戰士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中森沒聽懂他的話，還是用求救的眼神看著他們。

    先導組的職責只是探究這個世界的情報，盡量多地將有效情報匯總交遞給后續部隊，嚴格來說并不需要擔負救人的職責，但是華夏軍人與生俱來的責任感還是讓他們無法無視一個向他們求救的無辜平民。

    “找個合適地點讓她待著吧，我們還要往前探索?！敝芤娗鄾Q定。

    他能輕易地下這個決定的原因是，這條方才還充滿了厲鬼怪物的猛鬼街，在被終焉議會的陰陽師扔了張符咒后，儼然有了要崩塌的跡象。

    【左邊這間房似乎有什么聲音，要去看看嗎呀哎喲錕斤拷錕斤拷錕叫癸拷錕斤拷不明代碼#$%^】

    懸浮在眾人面前的淡灰色游戲界面里混入了奇怪的東西，界面閃了閃，倏地消失，片刻后再次出現，還是一大排不明所以的錕斤拷錕斤拷。

    “嗯……”

    “代碼出問題了吧?！辈恢钦l低聲咕噥了一句，猛鬼街帶來的恐怖感被這串過于真實的代碼錯誤給襯托得有些搞笑了起來。

    這條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街道開始發生變化，兩旁的房屋如同信號不良似的一閃一閃，一會兒是怪異的鬼屋，一會兒是現代化的樓房。

    “鬼怪被殺了，就像是游戲里的npc都被清除了……所以這塊地方開始回歸現實？”

    攻略組反應最快的一個男生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這個猜測其實已經十分接近現實，只是缺少了一點必要條件：猛鬼街是依附在一個主要異化世界上出現的碎片世界，在那個主世界沒有被解決前，猛鬼街還是能茍延殘喘下去的——直到里頭的鬼怪再度復活刷新，或者主要異化世界徹底消失。

    先導隊一行人快速離開了這條被扭曲了的街道，再度回到了江戶時代的京都。

    “天啊……那是什么在燒？！”

    眾人一腳踩在泥地上，愣愣地看著遠方，夜色籠罩下的京都，映紅了半邊天的火焰如同太陽落入城市的懷抱，熾熱guntang的火焰綿延起伏，幾乎要燒穿半個天穹，就算是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他們也隱約感覺到了燒灼空氣的燥熱和水分稀缺的干枯。

    他們只是在猛鬼街里轉了一個小時都不到，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最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的是蘭因。

    在蘆屋道滿帶著章子前去救人、文森特下線后，原本在邊角暗殺安倍晴明的式神的入殮師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人身蛇尾的怪物沿著滿是血rou碎尸的朱雀大道往前游走，打算最后再游覽一遍這個充滿異國情調的都城，注意力卻被一陣低沉的轟隆聲攫走了。

    大地在震顫。

    馬蹄聲用力敲擊在地面上，甲胄碰撞，一支軍隊在快速朝著大內里而來。

    哪里來的軍隊？

    蘭因頭上冒出了個小小的問號，手指如摳豆腐般在墻壁上抓出了五個深深的洞，輕輕松松地將自己甩上了屋檐，坐在獸脊上看著下方。

    幾乎是在他翻上屋頂的下一秒，一支約五十人的軍隊便如離弦之箭沖上了朱雀大道，甲胄齊全的騎士們被入眼的血腥場景嚇了一大跳，飛速扯住韁繩勒定馬匹，而那些靈敏的生靈則有些不安地動著頭，似乎也被這濃烈的血腥味給攪合得有些不安。

    九條文真臉色陰晴不定地凝視著這條血rou橫飛的朱雀大街，他在接到江戶的緊急求救后就覺得不妙，怎么一下子九條家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明明幕府統治了這個國家上百年了，也沒有出過什么亂子，怎么忽然間所有人都開始對九條家不滿了？

    九條文真立即帶人打算從羅生門離開京都返回江戶，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小弓馬嫻熟的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差點被馬蹄踩死，若非有忠心的護衛拼死救他，恐怕他現在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一連串的變故仿佛暗示著九條家即將走向沒落，但九條文真不信這個邪，如果是神罰，為什么神明安然容忍了他們這么多年？如果是人禍……

    將軍眼里露出了兇狠嗜血的光。

    在傍晚的逢魔時刻，九條家供養的陰陽師忽然異常驚懼起來，他說朱雀大道靠近大內里的方向有很多恐怖的妖怪在聚集，它們陷入了無序的殺戮中，還有很多妖怪游走在京都的不同街道里，正在捕食人類。

    將軍的宅邸有陰陽師保護，當然不至于陷入被妖怪圍困的絕境，但這名陰陽師的話，勾起了九條文真的疑心病。

    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浮上來他的腦海。

    “你們陰陽道里，有沒有什么術法，可以讓人連續遭遇災禍的？”

    “啊，這樣的術法并不少見，”陰陽師給出了一個九條文真意料之中的答案，同時他話鋒一轉，顯然也是明白這位年輕的將軍在想什么，“但詛咒他人并不是這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被詛咒的對象如果氣運強大的話，那要付出的代價是難以想象的?！?/br>
    陰陽師善解人意地舉例：“冒昧地說，假如想要以將軍為靶子，您身后是掌控著國家的幕府，也是經受著神明庇佑的存在，如果想要讓九條家遭遇災禍，那大概得要付出與之對等的重量的性命才行，當然，首先得有一名非常強大的陰陽師，例如——”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九條文真神色陰翳地喃喃自語：“安倍晴明?！?/br>
    那名陰陽師點點頭：“是的，得是安倍晴明這樣強大的陰陽師才行?！?/br>
    能擁有安倍晴明這樣強大的陰陽師的地方，只有大內里陰陽寮。

    “天皇……”

    九條文真咬著牙吐出這個詞，雖然起因、經過、結果乃至參與的人物都是錯的，但是竟然陰差陽錯地蒙到了最關鍵的人物，可見九條家還真是受到了神明的庇佑。

    以九條家掌握的權勢，他們本來就可以做到蔑視天皇，而被徹底激怒了的九條文真，也不愿意去尋找更多的證據——也許在他心里，早就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了。

    他率領著家將們蠻橫地沖上了都城的街道，向著大內里奔馳而去，滿腔怒火的年輕將軍還在心里勾勒著占據了大內里后要做的事情，入目就被朱雀大道上的慘狀給驚呆了。

    幕府統治下，這個國家勉強算是承平了很多年，戰事伶仃稀少，九條文真還是第一次見到殘肢血rou橫飛鋪滿地面的場景。

    “這是怎么回事？”

    將軍目瞪口呆，難道有另一支軍隊在他之前就沖上朱雀大道大開殺戒了？

    不過他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前方的皇宮，朱雀大道上是這樣的景象，那皇宮里……

    九條文真率領家將們一鼓作氣沖進了缺乏防守的大內里，原本應該守在宮門的士兵們都昏死在地上，還有不少同樣昏迷的陰陽師，九條文真對他們不感興趣，帶人一路向前，遇到的防守都被一刀砍于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