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著看起來樸素，然頭發上的發髻發飾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顯然價值不菲。他雖兩鬢白發，年齡五十往上走，然皮膚卻光潔細膩，沒有一絲斑紋褶皺。

    尤其是對方的雙眸中正深沉，還帶著點久居上位者的氣勢，顯得很不凡。

    不過，他最令蘇云湉認為不凡的地方在于，外面明明那么大的雨，周圍也沒有靈力波動的痕跡，然而他的衣裳看起來有雨水，實際上卻半點沒有被浸濕，那些雨水仿佛落在透明的薄膜上，被隔離后全滴落在地上。

    尋常筑基期修士都做不到如此不留靈力痕跡的微cao。

    蘇云湉心下警惕，也不知道到底是厲害的修真人士，還是哪里來的妖魔鬼怪。

    來者優哉游哉地來到蘇云湉斜前方，微微一笑：“不介意我借個座吧?！?/br>
    “您請?！?/br>
    蘇云湉余光瞟向他身下，那些從衣服處滑落的水滴沒掉在地上，而是匯聚成食指大小的水流蜿蜿蜒蜒地向著外面流去。

    蘇云湉翻閱話本的手指緩慢下來。老者也不介意蘇云湉的目光，和藹地微微頜首。

    兩人陷入沉默。

    此時，天外的傾盆大雨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沒多久，雨水就稀稀拉拉見不到幾滴，烏壓壓的云散開，一輪半月悄悄地探出身子，給大地帶來瑩瑩的亮光。

    茶樓的歇腳客們見狀很高興，互相欣喜告別。

    原本還想過來打招呼的客人，仿佛完全將這一桌人給忘記，又像是徹底看不見一樣，目不斜視地離開。

    原本擁擠的茶樓，除了打瞌睡的店小二，只剩下他們兩人。

    蘇云湉心頭發麻，她看著紋絲不動的老者，猶豫了下，準備起身換個地方去等謝安鈺。

    這時，老者慢悠悠地開口道：“這位……夫人？”他的嗓音起初有點怪，后面又溫和下來。

    蘇云湉一頓，微微頜首。

    “很喜歡這話本嗎？”他又道。

    話本？

    蘇云湉沒想到對方的第一句是這個，猶豫了會，謹慎地開口道：“只是作為興趣觀看?！?/br>
    老者微微頜首，沒有繼續詢問，只雙眸放空的看著前方似乎在思索什么。

    蘇云湉心里越發警惕，她捏起了祈天術的道法，準備偷偷召喚來黃大仙后再趁機離開。

    然而在她的靈力轉動的剎那，一旁仿佛打坐入定的老者忽然慢悠悠地開口道：“夫人無需警惕，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故人，對你并沒有任何惡意?！?/br>
    說著，他還捏起小二送上來的油炸花生，拋了幾顆進嘴巴。

    “呵呵?！碧K云湉擠出一個笑容。

    “夫人。你覺得《游龍》是一本好話本是嗎？”老者慢悠悠地開口道，“我見你剛剛翻閱過這本書，所以有些好奇?！?/br>
    “唔，還不錯?！?/br>
    “你比較喜歡這本書中哪一段情節呢？”老者顯然不是隨口發問，他甚至還點出了他喜歡的幾個情節作為引子。

    蘇云湉越聽表情越古怪，這是古代書友交流會嗎？

    她忍不住開口道：“老人家，你是認真的？想來一場讀者交流會？”

    “讀者交流會？”老者慢慢的一字一字地念過去，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這幾個字倒是形容得很貼切，那么夫人，你讀后有什么想與老朽交流的嗎？”

    “一本甜文?！?/br>
    “甜，文？”

    “顧名思義，就是一本讓人看完后會像品嘗到砂糖般甜的溫暖好故事?！碧K云湉思索了一下老者之前說起《游龍》情節的態度，怎么看都是粉不是黑。

    她隨便說了幾句，從這本小說的充滿張力的cp立意開始，每一份情緒的代入感。再到最后還把作者的寫作立意給升華吹噓了一波，說他看似在寫一本人龍戀，實際上是隱喻不同種族也能和諧相處的平安愿景。

    “三族平安共存的蘊意？”老者的表情很微妙，不解地看著蘇云湉，“我怎么沒看出這點?！?/br>
    蘇云湉很篤定地點頭，給了個狡猾的答案：“很正常，每個人看待同一樣事物的認知都會不一樣。你又怎么知道能寫出這么棒作品的作者，會沒有這個心思呢?！?/br>
    老者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他之前漠然，甚至可以說目空一切的雙眸，認真地看向蘇云湉。

    蘇云湉頓時汗毛立起，有種被莽荒兇獸盯緊的感覺，不過這份危機感轉瞬即逝，速度快得連她都懷疑是錯覺。

    “這位夫人，你的解讀視角很有意思?！崩险叩臍赓|溫和下來，甚至還挑眉笑了笑，嘀咕著，“我算是明白為何流傳下一本薄薄的論語、孟子，能被寫出那么多那么厚的經義注釋書籍?！?/br>
    蘇云湉干笑兩聲。

    老者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蘇云湉倒了一杯，然后才開口道：“夫人，要不要聽聽我知道的《游龍》故事?！?/br>
    蘇云湉指尖一頓，這人該不會和游龍主人翁有關系吧。

    老者用的是詢問句，但他根本就沒有等蘇云湉的回答，醇厚帶著滄桑的聲音在茶樓里緩緩響起。

    “大約在一百多年前，西海龍族發生慘烈的競爭，往日最沒競爭力的龍八子被第一個淘汰出局……那時候，西海掀起的風浪能令海洋生物都死絕，可以說足足八年，西海龍宮方圓五百里都沒有任何生物存活。

    西海龍宮落寞了，偏偏第一個被排斥出去的龍八子……因緣巧合的活了下來?！?/br>
    老者的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恨意，沒一會，又變成了波瀾不驚的平靜。

    “龍八子最初并不知道他運氣很好，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個紈绔性子，被美人所救，沉溺在情愛世界，根本就沒有再回龍宮的打算。尤其在內……美人生下孩子后，龍八子做出了一個決定，斷龍魂，與妻子同生共死，生生世世不分離?！?/br>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龍的相戀，竟然是被上面安排好的一手棋。他們的孩子是預言中會帶給龍族滅亡的怨龍。妻子在發現龍八子的真實身份后懼而下手，龍八子因此重傷，妻子瀕臨死亡?！?/br>
    說到這里，老者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但很快又帶著點追憶。

    半晌，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在蘇云湉這，開口道：“你還覺得《游龍》這個故事是個溫暖的好故事嗎？”

    蘇云湉神色古怪地看著對方：“應該是的吧。要說這天下的悲歡離合大抵很相似?！?/br>
    老者的須眉豎起來，看向蘇云湉的眼神驟然嚴厲：“小姑娘只有這番見解？”

    蘇云湉心頭一跳，對方如此敏感易怒，看來她之前猜測的沒錯，這人多半就是《游龍》的主人翁。

    蘇云湉在內心深吸一口氣，故作淡定地看向對方，笑了笑：“不是我只有這番見解，而是我聽過很類似的故事?！?/br>
    說罷，蘇云湉將白蛇傳的愛情故事稍微肩膀地敘述了一遍。

    老者在聽到許仙被嚇死的時候，鼻腔噴出一縷白氣，眼神很是不屑。

    在他聽到許仙帶著法海過來鎮壓白娘子的時候，老者面不改色，桌子的一角卻被輕而易舉地捏碎。

    在他聽到白娘子怒而上寺，水漫金山，最終被鎮壓，許仙悔恨的待在寺廟當和尚。老者的眼底閃過一抹悵惘。

    在他聽到兩人的孩子考取了狀元，終于得到恩典是釋放白娘子，許仙也因此從寺廟中出來，與白娘子再度相聚，一家三口終于團圓。

    老者沉默了，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忽然開口道：“原來，還有隱情么？夫人，你的提示我收下了?！?/br>
    蘇云湉：“？”我提示啥？你又想明白了啥？

    不過，她還是故作一副淡然地態度，從旁邊端起一杯茶水喝下。

    “若小友是那書中龍，會如何處理呢？”老者又道。

    蘇云湉一頓，對方連稱呼都變了。

    她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對方臉上出現少有的慎重。

    蘇云湉腦子轉的飛快，開口道：“若是我的話，肯定將這妻子給殺了?！?/br>
    老者眉毛豎起來，眼底滿是不贊同。

    蘇云湉故作沒看見，補充一句：“不過我這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痛，畢竟我不是那條龍，我沒有與那女子相會過不知道他們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在我看來，一切從心?！?/br>
    “一切從心，一切從心么?！崩险哌€是有些不解。

    蘇云湉又道：“從心，從心，從心又可以解釋為慫。就看當事人怎么想了?！?/br>
    老者聽到“慫”這個字是，頓時僵硬在遠處。

    隱隱間，似乎有一道龐大的靈力波動出現，瞬息間，又消失不見。

    臉上的表情明明滅滅，仿佛想通了什么又仿佛明白了什么，許久，僵硬的臉上都浮起一抹笑容。

    老者從芥子袋里隨手掏出來一把乳白色的珍珠，以及一些泛著靈光的珠寶首飾。

    “相逢即是有緣。小友若是不嫌棄都可以拿去?！?/br>
    蘇云湉非常心動，但同時也知道，若她真收禮，那未來將會與這奇怪的家伙扯不清關系。

    “不必不必。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喝喝茶聊一聊就行了?！?/br>
    “小友可是看不起老朽？”老者始終笑盈盈地看著蘇云湉，卻莫名讓蘇云湉有點壓力。

    “那倒不是，只是在我的原則中，交朋友就得講究有來有往，你送我這么珍貴的東西，我卻無法回饋。這樣還能叫朋友嗎？老友可是看不起我？”蘇云湉機智地繼續婉拒。

    “哈哈哈哈……”偏偏老者很吃這一套，笑瞇瞇地將大部分珠寶收回去，留下來幾枚乳白色的珍珠，“老朽豈敢看輕小友！這幾枚不值錢的避水珠你拿去把玩，若不喜歡，扔了就是?！?/br>
    蘇云湉見對方話都說到這一步，面上只好感謝地拿著，心里則在嘀咕，牧余兄這塊木頭到底跑哪里去了，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被她念叨的牧余兄，謝安鈺。

    此時，正在女兒國郊外，看著白發青年緩緩從瀑布邊走出來。

    “離開她?！?/br>
    謝安鈺稍一思索，便明白蘇天霄為何這般。

    他剛想開口解釋。

    頃刻間，對方的衣袍輕輕鼓動，龐大的魔力以螺旋狀的方式從地下噴涌而出，下一秒，數萬形態各異的長短劍緩緩飛在空中，劍鋒銳利地指向他。

    謝安鈺不動聲色，地上的枯木漸漸盤旋起來，變成一個看起來是擁有灰白色骨架的骨龍。

    須臾，萬千劍向著謝安鈺同時飆射而來。

    謝安鈺如暴雨中靈活的羽毛，看著似乎即將沾濕，卻又在下一秒靈活晃開。

    在他又一次躲開鋒利的劍刃，他身后的骨龍如突襲一般向著蘇天霄奔騰而去。

    蘇天霄根本沒有躲，任由骨龍迎面撞來，沒想到這骨龍居然撞了空，與此同時，謝安鈺身后出現一道鬼魅的身影。

    “哐當！”

    謝安鈺頭都沒回，骨尾與刀鋒撞上。

    蘇天霄眼眸暗下來。

    兩人的身影再次同步消失，又伴隨著“哐當”兵刃相撞的聲音，隱隱可見。

    十分鐘，雙方所處的地貌幾乎已經該換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