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階上，一手背在身后，身著玄色騎裝，袖口衣襟以暗紋繡出游龍紋樣，投向他的目光帶著上位者的審視。

    崔韶光很熟悉這樣的目光，但他不熟悉這樣的謝韞之。

    “原來是崔丞相?！敝x韞之對他淡淡一笑，語氣帶著兩分戲謔，“丞相大人又是如何落到這般田地？”

    崔韶光從她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突然意識到，如今的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有多狼狽。

    他嘴唇動了動，但謝韞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她轉向一旁的使者。

    使者還躬著腰，焦急地等待著她的答復。

    “回去告訴狄嵐?！?/br>
    “被朝廷毒打了，想起來后悔了，跑來找我求助?！敝x韞之一哂。

    “他當我這是什么地方？做慈善的么？”

    “過于天真?！?/br>
    狄嵐派來的使者被趕了出去。

    謝韞之瞟了一旁的崔韶光一眼。

    “帶下去，暫時關押起來?！?/br>
    親兵應喏，就要上前拉人。

    “……曜靈?！贝奚毓饨K于開口，艱澀道。

    “有什么事？”謝韞之好脾氣地問。

    她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對他冷臉以待。

    她的語氣堪稱溫和，面上甚至是帶笑的，看不出一絲不悅和冷漠。

    崔韶光卻突然覺得，兩人之間已經拉開了他難以企及的距離。

    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

    王者氣度。

    他陷入怔忡。

    “既然無事，我還要休息，就不奉陪了?！敝x韞之對親兵道，“帶下去?！?/br>
    崔韶光被押了出去。

    ……

    幾日之后，在閔州焦急等待的狄嵐收到了回復。

    謝韞之不留一絲余地地拒絕了他的結盟請求。

    前有京城的火銃營和衛隊，后有即將趕到的援兵，狄嵐一下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境地。

    “主上，咱們現在要怎么辦？”親信有些焦慮，“咱們真的要在這里應對西南軍嗎？”

    狄嵐咬了咬牙。

    “……不?！彼f，“不要消耗實力?！?/br>
    “既然她執意拒絕同我們結盟，后果就由她自己承擔?！彼髅鞅亲佣細馔崃?，面上還裝著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希望她擔得起吧?！?/br>
    “咱們撤?！?/br>
    狄嵐率領叛軍，撤出了閔州城，縮回東南老巢。

    但西南軍并沒有如他所料，北上去同謝韞之作戰，而是步步緊逼，朝他包圍而來。

    “這是必然發生的事情?！敝x韞之說。

    “狄嵐此人，玩弄權術，安插眼線，倒是很有一套?！彼龘u搖頭，“可是戰略眼光，實在是不太行啊?！?/br>
    江南是什么地方？魚米之鄉，稅收重地。比起收不上幾個錢，還要耗費一大筆軍費支出的西北，皇帝會更在乎哪一片地盤？

    “哎?！彼锌?，“還真是要謝謝他啊?！?/br>
    ……

    魏燁近來總有些不安。

    京城最近傳來的幾乎都是好消息。

    狄嵐已經被西南軍圍困在東南，謝韞之所率的西北軍也沒有什么異動——遼東的城池都在他掌控之中，她若是要南下進攻京城，還得一座座打過去。既然她主動放棄了占領城池，基本就是不可能這么做了。

    接下來，只要謝韞之回到西北，他就可以抽出手來，協助西南軍解決東南的叛亂。

    明明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安排，但他心中仍然有種驚悸感，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將發生了。

    他忍不住叫來親兵。

    “備馬，我要去西北軍中軍拜訪?！?/br>
    魏燁到達西北軍營地的時候，謝韞之正牽著自己的戰馬，和一旁的沈云霽交談，看到他前來，似乎還很意外：“喲，稀客啊，魏將軍怎么來了？”

    魏燁看了看她身后正在列陣的騎兵，喉頭微微一動：“……這是要做什么？”

    “云霽之前帶回了消息，韃靼王帳就在附近?！敝x韞之說，“很近了?！?/br>
    “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就這么回去啊?！彼χ?，“不得破個王帳什么，也算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順便看看能不能弄點戰利品?！?/br>
    “……哦?！?/br>
    謝韞之瞥了他一眼，笑了。

    “這么緊張做什么？”她唇角勾起，“怎么？魏將軍以為，我要帶著騎兵回頭揍你??？”

    魏燁有些尷尬，連忙轉移話題：“……怎么沒看見那位姓紀的將軍？”

    “你說紀稟？”謝韞之挑眉，“我讓他先帶了一部分兵馬，迂回到王帳后方埋伏?！?/br>
    “他已經動身了？”魏燁有點驚訝，“這么快？難道你們今日就要進攻？”

    “嗯?！敝x韞之點點頭，“打個王帳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難道還要思前想后？”

    魏燁：“……”

    哦，不是什么大事。

    他摸了摸鼻子。

    營地中馬匹來來回回，一片備戰的忙碌景象。

    “實在是不好意思?！敝x韞之對他歉意地一笑，“馬上要動身，就不好和將軍長談了?！?/br>
    “待我們凱旋歸來，再備好酒菜慶功，屆時請將軍前來吃席?！?/br>
    這話是送客的意思了。

    魏燁識趣地準備離開，他臨走前抬眸一掃，卻發覺營地中雖然燈火通明，視野所及處，列陣的士兵卻至多不過一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