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賀俊智沉默半晌，“這并不是個小數目?！?/br>
    “按照這個方法，可能要撫恤兩千人，要養活這么多人口，還要一直養……恐怕很難?！?/br>
    “朝廷不是賞賜了咱們指揮使兩千兩銀子嗎？”謝韞之微笑，“不夠的話，我想丁指揮使一定有辦法的——我送他這么一樁大功勞，他回報我一下，不過分吧？”

    賀俊智頓了頓：“……不過分?！?/br>
    丁鵬威在涼州衛盤踞這么多年，盤剝衛所屯田稅賦中飽私囊，斂財甚多，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底。

    但他能肯定的是……給這兩千人發撫恤糧，起碼能發十年。

    “不過，按月發放糧食，可能有些不便?！彼f，“雖說庫房里有囤糧，但量并不多，且要供應軍需，不能輕動，為何不直接發給銀兩？”

    “讓受傷殘疾的人和年幼的孩子驟然身負巨款，可不是個好主意?！敝x韞之說。

    這一筆撫恤金，對她算不上什么，對邊關貧苦百姓，卻可以稱得上是“巨款”了。

    “我想讓他們活下去?！?/br>
    她語氣平淡，賀俊智卻感覺心中一震。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攀上他心頭。

    “……好?！彼f。

    盡管知道這不理智，但他仍然想要相信，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衛所存糧的確不多?！敝x韞之思索片刻，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們要多囤些糧草，如果不夠的話，也可以從外地采買——我從前在京城的時候，認識幾位朋友，或許可以找他們幫忙?！?/br>
    “我可以幫您?！?/br>
    “這種小事就不勞煩賀同知了?！敝x韞之頓了頓，“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委托賀同知去辦?！?/br>
    她從袖中拿出了一本書。

    《農田水利實務》

    這并非原版，而是謝韞之自己抄錄的部分章節。她把這本線訂的冊子珍而重之地交給賀俊智。

    “這是……”賀俊智接過冊子，有些訝然。

    “是關于水利田務的書?！敝x韞之一臉嚴肅，“此書是我偶然所得，其中記述的知識十分詳盡，但也十分專業，非頭腦聰慧，踏實能干者，很難運用到實際?！?/br>
    “馬上又要征兵，要養活這么多人，還要給傷亡士兵的家屬撫恤，僅憑我們現在的生產能力，是遠遠不夠的?！彼\懇道，“我希望能將這些技術用之實際，挖渠引流，蓄水灌溉，盡量提高糧食產量?！?/br>
    “這……”賀俊智想了想，“僅憑涼州衛的耕地，怕是不夠?！?/br>
    “不僅是涼州衛?！敝x韞之說，“還有涼州轄下各縣。我想把這些技術推廣出去，不僅百姓能從中受惠，我們也可以從他們手中就近購糧，不必再從外地購買?！?/br>
    “讓賀同知做這些事情，其實有些大材小用了?！彼鎺敢?，“但要去溝通各縣官吏，推廣技術，除去賀同知，我卻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做此事……”

    “水利建設不是小事?！辟R俊智搖頭，“談不上大材小用。不過，涼州衛上下的后勤需要另外安排人來管理?！?/br>
    “賀同知覺得誰能代管？”謝韞之反問他。

    “這……”賀俊智思索半晌，“盧僉事應當可以?！?/br>
    他口中的盧僉事叫盧奉橋，是涼州衛四位指揮僉事之一，往常經常協助他管理衛所上下事務。

    “盧僉事的確很能干?！敝x韞之想了想，“不過紀同知畢竟品級比較高……要不這樣吧，讓他協助紀同知管理，如何？”

    “可以?！辟R俊智點頭，“顧將軍考慮得很妥當?！?/br>
    “對了，我先前聽著紀同知有些南方口音?！敝x韞之狀若無意地問，“他不是涼州人？”

    “不是?！辟R俊智搖頭，“前不久才從南方調過來，我看過他的籍貫，是峪州人氏?！?/br>
    峪州……

    謝韞之覺得這個籍貫聽起來有些耳熟，但她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聽過。

    或許是偶然聽旁人提過一嘴吧。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心情也輕松許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稱有事要忙，先行離開了。

    賀俊智注視她的背影離去，垂下眼眸。

    他也是軍戶出身，自幼聰穎，眾人都說他將來是考科舉的料子。

    后來他父親在一次戍邊戰役中戰死，微薄的撫恤也被上級軍官侵吞，家中再供不起他讀書，他只能跟兄長一同從軍。

    到如今，也有十幾年了。

    衛所積弊日久，他已經快要習慣了這些事，甚至可以視若無睹，圓滑奉承，然而顧韞之的出現，卻讓他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

    或許，未來會慢慢變好。

    他回了房間，坐在桌前思考片刻，提筆寫信。

    ……

    謝韞之也在寫信。

    她和賀俊智說的那些話，倒不算是假話，不過目的并不單純。

    賀俊智對涼州衛上下的掌控力太強了，她讓他去修水利工程，不僅是因為他善于統籌交際，也是為了把他調離權力中心。

    從管理崗換到技術崗，影響力就小了很多。

    至于糧食產量……要有提高，恐怕也是很久后的事了。她沒指望靠這點糧食養活部隊。

    現在，從外地購糧的理由已經很充分了，至于怎么購，從誰手上購，購多少，就是她說了算了。

    她寫完信，把紙上墨跡晾干，裝進信封密封好。喚來府上家丁，讓他帶著這封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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