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26節
鐘萃不吭聲了,寬袖下指尖幾乎掐進rou里,朝顧全兩個點了點頭,她率先步出了綴霞宮。鐘萃身板挺得直直的,從西六宮末往東六宮,路上遇到不少嬪妃和婢子,見他們這一行,都好奇的朝他們看來,認出老嬤嬤幾個是甘泉宮的,頓時都閉口不語了。賢妃在后宮名聲好,但到底掌管宮務多年,積威深重,沒人敢管甘泉宮的閑事。 楊美人幾個今年選秀剛入宮的嬪妃正在水榭里吟詩頌詞,靠邊的薛常在大大方方的看著他們走遠,還撩起了紗帳,看得津津有味,別的低位嬪妃們早就懼于甘泉宮的勢力轉頭了,只有薛常在半點不怕老嬤嬤等人。 鐘萃他們走過,薛常在被一旁的美人給拍了下,朝走遠的一行張望了下,小聲的說道:“別看了,那可是甘泉宮的人,小心給自己惹了麻煩?!?/br> 薛常在十分有底氣:“怕什么?!?/br> 現在宮里可沒有中宮,要處置宮妃還輪不到賢妃來呢,薛常在是薛淑妃的堂妹,她上邊有薛淑妃頂著,可不怕賢妃發難。她抬了抬嘴:“那就是鐘家那位庶女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惹了賢妃生氣,惹得賢妃的奶嬤嬤親自去抓人,可惜了,她這一去甘泉宮,出來以后怕是皮開rou綻了?!?/br> 圓桌旁的楊美人坐姿端正,不認同她這話:“賢妃娘娘一向清譽有加,就是對低位的嬪妃們也從來和顏悅色,能讓賢妃娘娘帶過去,肯定是因為這鐘家庶女做了什么錯事,賢妃娘娘寬和仁善,不過是稍加懲戒,這也是為她好,一個庶女,進宮后有賢妃娘娘幫著她知道規矩禮儀的,應該感激賢妃娘娘才是?!?/br> 薛常在懶得跟她爭辯,御史家的女兒最是古板不懂變通,也就是知道幾句律令才叫她得了陛下另眼相看,這樣沒有風趣的人她才懶得跟她計較。 鐘萃到時,賢妃早已端坐在了殿中。她身穿桃紅的牡丹綢緞,帶著貴重氣派的金冠步搖,一身的錦衣榮華,珠釵環佩,華貴繁復,與之前全然不同。見鐘萃進來,賢妃端坐在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站在殿里的鐘萃:“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 鐘萃咬咬嘴,搖搖頭。 賢妃輕輕扶了扶鬢發:“春嬤嬤?!?/br> 負責壓鐘萃來的老嬤嬤立馬出來,上前就搭上了鐘萃的肩膀,朝著鐘萃的腿踢了下,鐘萃觸不及防,身子頓時朝前一傾,春嬤嬤怪笑一聲:“小主可要站穩了,我們娘娘說了,小主庶女出身,規矩禮儀上恐是沒受過規訓,正好老奴從前就是教導嬤嬤,今兒就來教教小主什么是規矩禮儀?!?/br> 賢妃從上首上站起身,她身上環佩叮當的,每走一步便傳來悅耳的聲音,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看著鐘萃面露痛色,心頭忍不住暢快了兩分。賢妃打從在太子府時起到如今已經快十載了,無論是在太子府時還是入宮為妃,她還從來沒被人這樣下過面子,想她身為宮中二妃之一,還要朝區區一個才人軟言安撫,賢妃心里早就不虞了。 偏偏她一慣在人前是賢惠溫婉,善解人意的性子,又不能學那淑妃那等冒失之人,驕縱跋扈的直接壓下來,赤急白臉的,委實不夠婉轉,也容易叫陛下心里生出不老實可靠的印象來,她做了十年的賢惠人,終于成了賢妃,也成功叫她在陛下的心里更勝那淑妃一籌,淑妃驕縱倒是裝成性子直,但也叫陛下覺得她擔不起大任,不像她,便是在陛下心里不如淑妃天真,但陛下累了煩了最喜歡找她說說話,事情也更喜歡交給性子沉穩的她,假以時日,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越重,而淑妃現在與她地位相當,以后也不過是后宮一個給人解悶的,她圖的可不是陛下一時的寵愛,而是以后的地位。 賢妃本想過些時日,等陛下忙于前朝后再來找這鐘萃的麻煩,但她哪里等得及,派人前去打聽了陛下的消息,知道陛下從昨日離了宴上后便回了承明殿,今日又召了幾位大臣商議國事,便忍不住叫奶嬤嬤春嬤嬤把人給帶了來。 她又不是對她做什么,只是叫她來學規矩,便是陛下知道了也會夸她大方得體,等以后這借口多了,時機成熟了,就是整個后宮都知道她叫人來只是一番好心教人學規矩了,怎么學規矩還不是她說了算。 賢妃捂著嘴笑得十分委婉動人,眼里滿是愉悅,她站在高處,鐘萃肩膀被春嬤嬤給制住,弓著身子,只能看見她穿著鑲著東珠的錦繡繡鞋,鞋面上是針線處的繡娘們精心繡上的芙蓉花,蜿蜒的羅裙垂在繡鞋上,鐘萃就見她款款走下來,在階上幾步停了下來,鐘萃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些布料針線當真是奢華,隱隱還有色彩變化,各地貢給宮中的布料繡品都是有數的,給各宮分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賢妃竟然連鞋面都是貢品料子。 賢妃站在高處,高高仰著頭顱,鐘萃被牢牢制住,動彈不得,春嬤嬤是教導嬤嬤,手勁大,根本不是鐘萃能反抗的。賢妃很是滿意,正要開口,門口進來一隊侍監,打頭的是藍翎侍監,這一隊侍監面無表情,看著十分威風,他們一進來,賢妃眉頭一皺,還沒發怒,藍翎侍監抬手一揮:“甘泉宮所有人都看管起來,徹查!” “是!” 壓在鐘萃肩上的力道頓時一松,鐘萃直起身,后退兩步,蕓香兩個趕忙過來扶她,鐘萃站穩,就見先前還站在高高的階梯之上的渾身雍容的賢妃娘娘,此刻正被兩個有力的侍監給壓了下來,就在鐘萃腿邊,先前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賢妃現在頭上的金冠搖搖欲墜,跪伏在地,被兩個侍監死死摁著。 只是須臾之間,她們的境遇徹底調轉。 第39章 藍翎侍監帶來的人動作迅速,很快就把甘泉宮的人給制住了。賢妃旁邊,春嬤嬤用力掙扎著:“干什么你們,這里是甘泉宮,你們竟然敢在這里放肆,知道甘泉宮住的是誰嗎?” “狗奴才,小心你們的人頭落地!” 藍翎帶著人,全然不聽殿中的辱罵叫囂,他帶來的人很快在殿中翻箱倒柜起來,尤其是賢妃住的殿里,幾乎每一寸都被翻了出來,不多時就見有侍監宮人們從賢妃殿中抬出了一箱一箱的金銀玉器,甚至還有許多進貢的料子、上等藥材,奇珍異寶。 甘泉宮里,如春嬤嬤這種深受賢妃寵信的心腹房中也抬出不少,只與賢妃房中抬出來的相比著實不足一提。第一個箱子抬上了大殿后,殿中叫嚷的甘泉宮剎那寂靜下來,尤其是叫嚷得最厲害的春嬤嬤,猶如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張臉漲得通紅,眼中滿是驚懼的看著賢妃。 鐘萃她們主仆三個沒人壓著,也沒人過問。 鐘萃來的時候心里想過許多,她是小主,在宮人面前自然不能露怯,鐘萃一直壓著,但已經想過了無數種見到賢妃后會面對的刁難和教訓。 賢妃不能私自處置宮妃,她只能小懲大戒,鐘萃想過可能會被罰去宮門跪幾個時辰,挨巴掌、頂碗、罵她。她挨過巴掌,也跪過,這些她都可以忍一忍,只要忍過了,讓賢妃娘娘把這口氣給出了就好了。 鐘萃進宮時,去二房拜別二叔二嬸,二夫人姜氏增了她四個字,能屈能伸。 她天生出身差,宮里的娘娘們全是家中如珍如玉給養大的,脾氣肯定要大一些,要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她忍一忍也就過了,不然依她的位份,鬧起來吃虧的還是她,這些嫡女們早在娘家時便熟悉了,聯手對付她,她根本招架不住。 增廣上也有“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忍一句,息一怒,饒一著,退一步”等勸解之語,低位嬪妃們在宮中過活本就艱難,對上位份高的嬪妃們,都是自己吃啞巴虧。 鐘萃誰也不怪,怪只怪自己出身低,位份低。 她余光一瞥,瞥見跌坐在地上的賢妃,心尖頓時被觸動了一般,有一股酸酸澀澀的彌漫開,又有一股不知名的氣翻涌。 上輩子到她暴斃在美人宮中,賢妃仍舊是宮中二妃之一,深受帝恩,掌著宮中采買,威風八面,鐘萃臨死前遠遠見過一回,那時候淑、賢二妃并排坐在御花園里,受著嬪妃們給她們見禮,賢妃目光溫和,平易近人,但一身涵養氣度卻是無人能及,那是上位嬪妃們的說一不二,但現在,享無數人贊譽的賢妃就跌坐在地上,金冠掉落,華服沾著塵灰,脂粉胡亂,整個人再也沒有了表面的光鮮,狼藉不堪。 董家賢妃,嫡長女出身,通讀詩書,曾經是京城里出了名兒的才女。 當今重嫡輕庶,文武百官紛紛效仿,以至嫡子女們死死壓在庶出頭上,庶子女們一出生就被灌輸嫡子女們高貴,庶子女們卑微,不能跟嫡子女們爭搶,長久下來,庶女們天然就在嫡女們面前矮一頭,讓她們看不起了。 就像三jiejie鐘蓉,每次都必提鐘萃庶女的身份,好叫她知道嫡庶有別,每次見到鐘萃這個庶女在她面前矮上一頭,由著她欺負,還會覺得她們上不得臺面,太小家子氣。 左右怎么定都由她們說了算。 嫡女們都看不上庶女,但現在,鐘萃親眼看到賢妃這座大家嫡女出身的山塌了。沒有比親眼見到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瞬間崩塌更讓人震驚,鐘萃現在才發現,原來出身大家,規矩禮儀上佳,通讀詩書的嫡女也會有從高處跌落的一天,她們也跟普通人一樣,會自私,會貪財,會表里不一,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候。原來嫡女并不是無法反抗和戰勝的。 在鐘萃走神的時候,甘泉宮被收刮一空,接著又有兩隊人進來對著各種箱子開始登記清點,他們清點得很快,不多時就把賬目交到了帶隊的藍翎侍監手上。 藍翎侍監看了眼賬冊,又看了眼地上的賢妃,笑了聲。 賢妃驀然回神,仰著頭厲聲急問:“陛下呢?陛下呢?!誰叫你們來的,陛下在何處,本宮要見陛下!” “誰要見朕!”聞衍帶著楊培大步走了進來,他穿著常服,氣勢威嚴的走了進來,走進殿里時還往鐘萃的方向看了眼,對鐘萃主仆幾個出現在甘泉宮中并不意外。他隨后目光朝賢妃看過去,帝王之寵轉瞬即逝,聞衍看向賢妃的目光中再也沒有昔日的溫和信任,相反只有滿滿的涼意。 聞衍身為天子,乾坤獨斷,卻被一后宮婦人蒙蔽,在他眼皮子底下長達數年的吞噬庫銀,當國之蛀蟲,早就叫聞衍震怒不已,只礙于太后生辰沒有發作,又借此叫賢妃狠狠出了一筆,心中的火氣這才消散一些,昔年的情分早就在得知董姝如同前朝貪蟲時便耗盡了。 他大步走進來,殿里都朝他行禮,藍翎侍監把清點好的賬目交到身后的楊培手上,便帶著徹查和清點的侍監宮人們退下了。 聞衍站在賢妃面前,微微彎了彎腰身,面上毫無表情:“聽說你要找朕?” 賢妃神情激動,跪在地上,要拉他的衣角,聞衍眼中不悅,輕輕避開了,賢妃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眼中有些難堪,陛下愛潔,但平時對后宮嬪妃卻還多有耐心,她從太子府時便跟著他,第一次看到他的不耐煩,賢妃心中一凜,腦子里頓時清醒過來,她端正起身子,眼角掛著幾滴淚,恢復了平時的沉穩,開始在心里為自己想開脫之詞。 那些箱子是從自己宮里搬出來的,這個做不得假,陛下愛憎分明,說假話自然騙不過他,如今之計只能先承認下來,再有前朝還有父兄們在呢,只要她態度好一些,看在前朝為陛下勞心勞力的父兄幾人身上,陛下總不好太過絕情,只要沒定死,便是現在退一步,艱難一些,也總有在復來的一日。 聞衍靜靜的看著她。 賢妃先哭了幾聲,抬起滿臉誠懇的臉給他磕了兩個頭,端莊大方中又帶著一縷楚楚可憐,“陛下,臣妾有罪,臣妾一時糊涂了,險些走入了岔路,多虧陛下發現才叫我幡然悔悟,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信任,是臣妾糊涂啊?!?/br> 賢妃打算先認錯,但這認錯也是有法子的,不能一口應承下來,就只能含糊的認錯,把罪責給減輕,把貪換成糊涂。人都是有糊涂的時候,過了也就好了不是。 聞衍不為所動,他不著痕跡的看了眼旁邊不吭聲的鐘氏。與這鐘氏相比,賢妃的那縷楚楚可憐就顯得滑稽多了,有這個真的在面前,就顯得她那副模樣是裝模做樣了,哪里有半點可比性的。想到此處,聞衍更是不悅,到了現在,人贓并獲的時候還想著唬弄朕,企圖言語蒙混過關,若是朕心軟了,中了這計謀,豈不是說朕當真識人不清,辯人不清? 聞衍心中惱怒不已,又壓下心緒,不肯再受這毒婦挑撥:“你確實是糊涂?!?/br> 賢妃臉一喜。 聞衍沉聲說道:“糊涂到蠶食了大半個內務處,數百萬的銀兩盡數被你貪下,鑄成金銀玉器供你擺在宮中享樂奢靡,堪比前朝禍國殃民的妖妃之流,滿口謊言,縱情享樂,國之蛀蟲!” 賢妃臉色慢慢僵硬下來,直到被數頂金口玉言蓋章定論,賢妃幾欲羞憤至死,想她十載侍奉小心,溫柔小意,如今才坐上賢妃這個位置,卻被一個“妖妃”給打回了原型,甚至給她下了結論,這要是傳出去,別說她,就是董家也要因為家中養出了一個妖妃而遭到唾棄,無顏見人。 賢妃揚起了聲音:“陛下,此事都是臣妾糊涂,不關董家的事啊,我父兄一心為陛下盡忠,在朝上兢兢業業,從不敢懈怠,陛下是知道的啊,臣妾糊涂,不該聽了下邊之人的挑撥,做下了這等糊涂事,陛下要罰就罰臣妾,萬不可牽連到董家身上啊?!?/br> 賢妃哀聲竊竊的說起董家父子在朝中的盡心盡力,忠心耿耿,董家滿門男丁幾乎都在朝堂之上,除了賢妃這等事外,在朝中也破得聞衍幾分倚重,對董家父子幾個,聞衍臉色稍霽。 賢妃看他臉色,提著的心松了松,與此同時,鐘萃耳邊就聽一道似劫后余生的聲音響起:【幸好陛下看在父兄的面子上軟下來了,萬不能讓此事牽扯到董家身上,更不能叫人知道我從宮中給董家供了一筆銀子,想我董家為了大越,本宮入宮十年,打理宮務,我父兄在朝上盡力,都是肱骨之臣,為大越為百姓,便是享一部分銀兩享受那也是他們該受的,合該我董家花用才是?!?/br> 聞衍對董家父子幾個確實網開一面,但對賢妃這個膽敢欺瞞貪腐的惡婦并未心軟,帝王之威絕不允許有人挑釁,如此輕拿輕過,豈不是叫朕被一婦人給拿捏住了,聞衍眼中開始思索如何處置這賢妃,接了賬目對賬的楊培捧了賬目上前:“陛下,甘泉宮搜出的銀子還差了一些,跟內務處的賬對不上?!?/br> 聞衍眼神一厲,看向賢妃:“說,余下的銀兩呢?” 賢妃當然不肯承認:“銀兩?什么銀兩?陛下,臣妾就只藏了這些,并未再私藏了,對了,許是臣妾宮中不時有碎玉器,因此便換得頻了些,許是這筆銀子就是這里給花銷了?!?/br> 聞衍眼眸漸深,想著賢妃說的這種可能,但轉瞬就被他否決了,內務處送到甘泉宮的玉器金銀都有記載,若沒有內務處的采買,賢妃就是空有銀錢也買不來,內務處真正的賬冊已經在他手上了,上邊沒登記這么多數目,便是甘泉宮沒有享用過這么多。 賢妃巴巴的看著人:“陛下,我想起來了,真的是換成了玉器,臣妾糊涂,貪圖享樂,宮中的擺件添置多了些?!彼坪跻屄勓苄欧话?,賢妃已經承認自己貪圖享樂了。 聞衍心里有了決斷,正要開口,鐘萃抬起了小臉,她吸了口氣,目光變得堅定,細聲細氣的跟聞衍說道:“陛下,賢妃娘娘掌管內務處,內務處的人是可以隨時帶宮中物品出宮的?!?/br> 第40章 鐘萃說完,一心期盼看著陛下的賢妃董姝頓時瞪大了眼,朝鐘萃看過來,眼里滿是憤恨。也怪她忘了旁邊還有這么個小蹄子在。在董姝的眼里,她從一開始就沒把鐘萃一個小小的庶女給放在眼里過,鐘萃不過是任由她揉搓圓扁的,庶女出身,規矩全無,位份低微,這樣的庶女們打從她還是董家女時便看不上,天然就帶著嫡女的優越,自覺壓在這些庶女頭上,卻萬萬想不到就是這樣她從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在最關鍵的時候能咬她一口。 絕不可能叫她的話把陛下給動搖了! 賢妃咬著牙,先放過鐘萃,跪著上前兩步,情真意切的剖腹著:“陛下,陛下萬不可聽信了他人讒言,臣妾只是一時糊涂,卻絕不可能放任內務處往宮外私自夾帶,陛下,定然是這鐘氏記恨臣妾叫她來教她規矩一事懷恨在心,陛下萬不可相信了她去,陛下,臣妾從太子府時伺候著陛下已經十載了啊陛下,臣妾的為人你應該清楚的?!?/br> 她入皇家十年,便是貪了東西,卻也不是鐘萃這一個入宮數月的庶女能比的。 聞衍眼眸深邃,臉上毫無表情,他看著仿若情真意切的賢妃董姝,從她一張臉上移開,眼底里添了兩分興致,看向鐘萃:“此事事關重大,才人又怎會知道?!?/br> 楊培恰時給搬了張椅子過來,往后一放,聞衍順勢坐下去,他撩了撩衣擺,抬眼看著鐘萃的目光中隱隱帶著兩分笑意:“還是說,才人親自試過?!?/br> 聞衍用的并非是疑問,而是肯定,他早就知道鐘萃通過內務處私自給宮外送了佛經和書信一事,還曾過了他的手,甚至他還知道說了什么,只是鐘萃的書信中并沒有任何出格之處,聞衍又想借此調出出內務處背后的事,便睜只眼閉只眼,任由她跟宮外通了信。但也僅此一次。 鐘萃早在說出來就準備好了坦白,更準備好了承受天子的勃然大怒,但鐘萃并不后悔,她垂著眼,沒有看到聞衍眼中的隱約笑意,鐘萃心中一提,俯下身去:“是,嬪妾往宮外寄過信,還請陛下責罰?!?/br> 聞衍看著她福拜,眼中的笑意消退,靜靜的看了人好一會,也不叫起。賢妃董姝見狀,忙開口:“陛下,她說謊,內務處出宮是為了宮中采買,又豈有公事私辦的道理。便是、便是有,恐也是這鐘氏賄賂了人才送出宮的,是個人行為,臣妾管著整個內務處,總有人貪那幾倆銀子會被買通,做不得數?!?/br> “她說話做不得數?!甭勓苤噶酥敢慌韵鋽n里放著的三色薄玉壺:“那你這三色壺又是怎么進來的?若不是內務處公事私辦給你買進來,你這里又豈有這么多宮外的珍品運進來?!?/br> 賢妃眼一縮。 聞衍身子往前傾,似咬著牙一般:“好一個十載,朕一直在想,你入宮十年,倒是把那滿口謊言,表里不一學到了極致,到了現在還想著用舊年情分來唬弄朕,賢妃,朕不糊涂?!?/br> 賢妃董姝跌坐往后,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她以為陛下是突然發難,這才查出了她貪了銀子的事,甚至事情的起因賢妃也猜測應該是這次她克扣各宮的事被發現了一些端倪,如今只是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陛下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看著她跟個跳梁小丑一般為了太后生辰的花銷把貪下的銀子往外掏,他早就掌握了所有證據,今日的徹查也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賢妃董姝卸下了所有偽裝,她笑了聲兒:“陛下早就知道了,甚至連內務處與宮外的那條路子也早就掌控了吧?!?/br> 可笑她一直認為內務處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便是有朝一日她當不上中宮皇后,但內務處里早已是她的人了,便是對上中宮她也并不懼怕,更能穩在后邊出謀劃策,卻是她太理所當然了,內務處早被陛下控制,而她卻丁點消息不知,早就被蒙蔽了眼耳,成了睜眼瞎,陛下的力量實在太可怕,如今用在了宮妃身上。 聞衍并不否認,他今日已逗留得夠久了,賢妃董姝,貪下內務處巨資,死不悔改,滿口謊言,聞衍已經不想再處置這一攤事了:“賢妃董氏,剝奪妃位,將為宮婢子,甘泉宮所有人帶下去嚴加審訊,徹查董氏一族?!?/br> 他微微側開臉,從鐘萃旁邊走過:“起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鐘萃緊緊提著的心這才一松,她本以為陛下會降怒,但最后卻只得了一聲警告,鐘萃俯身久,腳下一個踉蹌,蕓香兩個忙扶著她:“姑娘,沒事吧?” 鐘萃朝她們笑笑:“我沒事?!北闶怯惺?,她也會說出來。 天子發了話,立時便有甘泉宮的人被拉了下去,一時甘泉宮里哀嚎不斷,方才還無比囂張的春嬤嬤等人,如今癱在一地被拖了下去,賢妃自顧不暇,已經保不住他們了。 賢妃董姝從陛下開始宣布開始便一言不發,她太了解陛下了,明辨是非,眼中容不下任何沙子,他認定了她巧言令色,滿口謊言,那無論她如何求情,如何的放低姿態都是不會再心軟的,好在她送到董家的銀兩不多,便是看在父兄們多年功績的份上,董家滿門也只是一時離了京城中心,不至于被她累得成為階下囚。 兩個侍監要去拖賢妃,董氏如今免了妃位扁為宮婢子,是住不了甘泉宮的了,還沒碰到,賢妃眼一厲:“放開,本宮自己走?!?/br> 她踉蹌的站起來,與鐘萃對上,到現在還不忘了放狠話:“你別得意,本宮入宮十年,便是一時失勢,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庶女能壓的,沒關系,本宮等著你,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來陪本宮作伴了?!?/br> 鐘萃安安靜靜的聽她說完,才對賢妃身邊兩位侍監提了請求:“我有幾句話想跟賢妃娘娘說一下?!?/br> 兩個侍監看了看,相視一笑,他們在宮中多年,自然知道這一出,何況這位綴霞宮的小主雖然位份低,但陛下對她倒是有兩分寬容,他們也樂得給個面子,往一旁走去。 鐘萃往前走了兩步,向來乖順的眉眼上沾著一抹厲色,她看向賢妃時,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那份庶女面對嫡女天然的矮上一頭,她直直的挺著背,心中的火焰如同浴火重生一般叫她耳目一通,煥然新生,她的面前,這些嫡女們高高在上的模樣閃過,她們居高臨下,表里不一,自私自利,才學淺薄,讀書都該是言之有物的,讀書明理學知識,而不該是只會吟詩作對,空有高貴的名頭,卻還比不上庶女們,她的眼前,這些模樣通通碎裂,壓在她頭上,叫她讀書學了知識仍是擺不脫的嫡庶高低蕩然無存,鐘萃沒有理會賢妃的不甘怒罵,只是輕輕問了句:“娘娘知道我為什么非要說出來嗎?” 便是陛下早就掌握了內務處公事私辦,但在他沒有表面前,鐘萃說出那話無疑是把自己也卷了進來,身為低等嬪妃,明哲保身才該是她們的首選,賢妃掌著宮務十年,誰又知道她什么時候能死而復生。 賢妃董姝冷笑一聲:“為了報復本宮?!痹谫t妃看來,此等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手段太過淺薄,她就是踩了她一腳又如何,她董姝在陛下面前已經翻不了身,但這樣的小伎倆陛下莫非看不透嗎,只要在陛下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印象,這鐘萃往后在宮中的結局已經定了,她注定了永遠是個身份低微的才人! 鐘萃微笑的點了點頭:“對。忘了告訴娘娘,娘娘沒學過增廣,陛下說娘娘的學問還不如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好歹也學過三百千呢,比您是強一頭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