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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他,站在茫茫白雪與焦黑炭灰之間,仿佛被人從生死線上拉回來一般,恍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果然如此?!彼p笑一聲,喃喃自語道。 雪落了半個時辰,很快就停了,薄薄的積雪映著月色,宛若銀霜。 帶著車馬衣物從宮中趕來的康成取了件厚實的外袍過來,低聲道:“殿下快穿上吧,再是身強體壯,也經不住冬夜的寒氣這般侵襲?!?/br> 元穆安在原地又頓了片刻,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這一停,已被肆虐的寒風凍得手腳發僵,方才因握著鋤頭翻找而出的汗黏在后背,也涼得他鉆心徹骨。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在秋蕪的身上傾注了太多心思與情緒。 不知不覺間,她已從最初那個只是十分美貌,又恰好不小心撞進他眼中,讓他深覺合意的小宮女,變成了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緒,讓他不由自主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這幾個月里,他一直知道自己對她的不同,知道自己喜愛她,想對她好,卻始終不愿深思究竟為何。 到今日,即便他不想,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他分明心里有她。 也許是三個月以前,也許是更久以前,他早就將她放在一個與眾不同的位置,任何人,甚至他的母親謝皇后,都比不過的位置。 他不在意將來會娶誰,不在意會不會有別的女人,只知道不能沒有秋蕪。 他想看她高興,看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邊。 這不是認定了她,不是心里有她,又是什么? 他記得,從這座小院回到興慶宮的那一晚,她就說過,想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地在乎、疼愛她的郎君。 他應當算是這樣一個郎君吧? 只是總是不自知,更不曾說出口。 隧道不長,下去探路的侍衛不出兩刻便上來了:“殿下,此隧道通往四五丈外的暗渠,底下潮濕陰暗,以燭火照之,依稀能見腳印,臣等循著腳印走了一路,看樣子,應當是去往附近的一條明溝的?!?/br> “明溝啊……”元穆安抬頭看一眼深藍的夜空,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寒意,不由心中一緊。 這么冷的天,她竟入了溝渠中,若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他少時在外征戰,一次中了敵軍埋伏,不得已時,暫時沉入水中逃走。也是天寒地凍的時候,那種冷水刺骨,刺得他難以動彈,差點凍死在里頭的感覺,至今難以忘懷。 她生得柔弱,怎么受得了那種冰錐穿鑿一般的寒冷? 京兆府每年都會遇上幾樁百姓于冬日落水,最后因太過寒冷,即便會鳧水,也不慎淹死的案子。 他越想越心驚,放下手里的鋤頭后,便轉身行至馬邊,打算立刻往那一帶去查看情況。 已是子夜,康成一心盼著他早些回宮,此刻見他找到了線索,仍不愿回去,趕緊跟上前去,站在馬兒邊,仰頭勸道:“殿下,余下的事就交給劉統領吧,明日還有朝會,尚書省的幾位相公傍晚才遞了信上來的。您是千金貴體,不能為了良媛就傷了自己呀!若讓朝中百官知曉,恐怕又要引來風言風語了?!?/br> 元穆安坐在馬上,聽完他這一番話,既沒答應,也沒反對,只是出神地看了他片刻。 秋蕪的身后沒有一點依仗,只空有一個良媛的身份。 他一直覺得,讓她當良媛、當貴妃,便是她能配得上的最尊貴的名分了。 可說到底,他們都還是打心底里低看她,只將她看作一個受他寵愛的女子罷了。 就連他自己也從沒意識到這一點。 若今日,消失在火海中的是他的正妻,那些臣子們會如何? 他們大約會先大大贊一番他的有情有義,再勸他節哀順變。待見他當真傷心難擋,甚至累得無法理政時,才會上書勸諫吧。 而現在,沒人會真的在乎她。 他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身為正宮皇后的兒子,他總是比不上陳氏的那兩個兒子。他一度覺得后宮女人的名分形同虛設,根本無關緊要。 如今想來,分明是因為父皇無力給自己心愛的陳氏皇后之位,才會將所有的愧疚之意彌補在兩位兄長的身上。 他難道要重蹈覆轍嗎? 月色下,他用力吐出一口濁氣,只覺胸腔間充斥著無法消解的酸楚與愧悔。 “知道了。但我得親自去看一眼?!?/br> 他說完,松開韁繩,帶著劉奉等人趕至明溝邊。 因是城內的溝渠,由人開鑿,不算太寬,兩邊相距不過三五丈。 眾人舉著火把,沿著兩邊又找了大半個時辰,不但找到了她們出來的那一個暗渠的出口,還找到了對岸一處留下攀爬痕跡的泥地,其上隱現的腳印里,既有大人的,亦有小兒的。 如此看來,人應當的確無事。 得知這一切,元穆安方徹底放下心來。 “幸好,幸好……”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腳步有一瞬間的踉蹌。 康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這才讓他重新站穩。 “守城門,寬進嚴出,所有平民百姓的車馬行囊都要查驗?!彼ひ羯硢〉胤愿老氯?,想起上一次她就是因為沒有及時出城,才被抓住,又擔心她已然不顧從水里出來的寒冷,出城去了,又道,“再派一隊人馬,帶著畫像從各個城門出去,往各條官道上去查問尋找?!?/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