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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乃上州,其折沖都尉乃正四品上的官職,以如今秦銜的校尉一職而言,算是連升六級,不論他軍功如何卓著,都難免惹人不滿,尤其他背后又無世家大族的支持,明眼人一看便知,元穆安這是有意破格提拔,要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越發招人嫉妒。 元穆安正是早想到了這一遭,才特意挑了涼州這個地方。 涼州地處西北邊塞,連接著西域都護府與整個中原,西面更是緊鄰吐蕃,也算是個軍事重鎮,時常受到周邊各部族的侵擾,京中這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們多不愿去那兒任職。 秦銜若當真有才,在那樣的地方,反而有機會再立大功,將來升遷,自然能更加順利,即便不能,旁人也不敢多言。 一句話問出來,四下靜了一靜,接著便是一疊聲的贊同。 有不少人向秦銜投去或羨慕,或敬佩的眼神。 秦銜對這些視若無睹,在眾目睽睽之下,叉手行禮,高聲謝恩,然而心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接著,元穆安又點了好幾個表現突出的將士,給了賞賜與升遷,幾位出身大世家的郎君也多少得到提拔恩賞。最后再撥了大筆財帛,交徐將軍分發給底下更多將士們。 至此,一場慶功宴方將封賞一事算是塵埃落定,有了結果。 元穆安心情大好,接連與眾將同飲,引來朝臣們的撫掌呼喝。 然而,秋蕪坐在榻上,望著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的珍饈佳肴,卻只覺得心不在焉。 眼見元穆安被許多人圍攏在正中,一時顧不上這邊,她不由心思微動,朝著不遠處的將士們所在的席位看了一眼。 她招來竹韻,讓她同康成知會一聲,就說自己頭暈乏力,有些撐不住了,先回清暉殿去。待行出含元殿正殿,又將竹韻先支回清暉殿去替她去一件更厚實的氅衣。 只留她一個人等在西面一處避風的廊檐下。 身后不遠處,半開的門洞里,呼嘯的北風灌進來,發出近似嗚鳴的聲音。 她撫了撫胸口,只覺心如擂鼓。 教她念那句詩的人不是母親,而是哥哥。 那時,哥哥正學詩文,讀到這一句,十分喜愛,便回來教她念。 她年紀小,還貪玩,有心逗哥哥笑,會背以后,便學著哥哥的那位先生的語氣念了這兩句。 那位先生是荊州人士,與母親沾親帶故,說起話來便是兩地鄉音夾雜,再加上平日不茍言笑的樣子,讓人不敢放肆的同時,又忍不住偷偷發笑。 哥哥看她年紀小小,故意背著手捋著胡子用nongnong的鄉音念詩的樣子,笑得前仰后合。 那樣久遠的事,此刻想來,忽然變得格外鮮活。 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又或者,即使記得,這么多年過去,當初的感情會不會淡去。 正七上八下的時候,廊上搖晃的燈燭忽然照出一道高大的影子。 年輕英俊的郎君快步朝這邊走來,最后停在秋蕪等候的那個小小的角落里。 秋蕪仰著頭,怯怯地望過去,有些想像幼時一般喚一聲“哥哥”,卻不敢開口。 明明有滿腔的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十年光陰,堆積了太多情緒,宛如尋不到頭的亂麻。 而站在面前的人沉著臉,蹙著眉,好好地打量她幾眼,一開口,便是一句沙啞中帶著不滿的話。 “你看起來過得一點也不好?!?/br> 秋蕪眼眶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到底是血濃于水的親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內心。 …… 正殿中,元燁顯得異常沉默。 他雖還與那幾個整日吃喝玩樂、斗雞走狗的宗室子弟坐在一處,卻已不大與他們說話了。 他近來跟著太傅和翰林院的學士們聽政,整個人都顯得沉穩了不少,與這些紈绔子們在一起,反而覺得索然無味。 今日是還朝將士們的慶功宴,他與幾位近來熟識的朝臣們交談過一陣后,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上,看著高處的太子元穆安被無數人圍在中間,仿佛令人難以企及的天邊星月一般。 他不由深吸一口氣,感到內心深處悄然涌動著一股莫名的情緒。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離開席位,繞過飲酒作樂、侃侃而談的人群,悄然消失在門邊。 他暗自咬牙,舉杯的手頓了頓,隨即放下,起身便往那道門行去。 只是,還未跨出門去,守在一旁的小太監便已快步移過來,彎腰擋在他身前,滿臉堆笑,道:“奴婢斗膽,敢問九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元燁腳步頓住,瞇了瞇眼,沉聲道:“我去哪兒,難道還要向你這無名小卒通報一聲嗎?” 那小太監搖頭說不敢,卻并未側身讓開,而是繼續陪笑道:“奴婢只是遵康公公的吩咐,留心九殿下的動向罷了。公公說了,殿下如今建府別居還未太久,為免在宮中想起舊事,傷懷惆悵,還是不要去別處的好?!?/br> 他言語客氣,實則帶著警告。既是康成吩咐的,那必是元穆安的意思。 元燁眼底浮現一抹不快,卻并未像過去那樣當場發作,而是在原地沉默片刻,將那陣不快壓下去,才冷冷道:“知道了,我不出去便是。去給我盛一碗酪漿來?!?/br> 小太監見他說完,果然轉身回去了,哪敢不應,連連沖他背影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