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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蕪站在他們身后的巷道里,眼底一片陰云密布。 方才那隊人中,沒有她熟悉的面孔,因而不知他們到底是金吾衛的人,還是東宮勛衛的人。 不過,不論是哪邊的人,能下令嚴守城門的,只有元穆安。 她幾乎已經能確定,他已經發現她偷偷逃走的事了。 這時候,她不能貿然往城門去,還得先留在城中看看情況,最好要偽裝得更不引人注目才好。 她咬了咬唇,忍下心中的惱怒與不安,低著頭重新往黑市去。 集市上正經的旅舍她自然不敢投宿,只能到黑市上找一家暫住。 附近的官兵都已被召去看守城門,黑市上反倒空了下來。 她正走著,又聽見巷口處傳來熟悉的冷冷的聲音。 “喂,不是讓你沒處去的時候,可以去我那兒嗎,你怎么不去?看不起我?” 秋蕪轉頭一看,就見宋七娘手里仍舊挎了只食盒,正站在后頭注視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的聲音雖刻意壓低了幾分,但聽上去仍有一種十分鮮活的感覺。 秋蕪搖頭:“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想牽累你?!?/br> 其實,最初在黑市遇見宋七娘時,她并不相信她是真心要幫自己的。 雖遠離民間許多年,她卻也多少知道些外頭愚弄人的手段,宋七娘和仇五在她面前唱雙簧誆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后來聽那么多人用“小娼婦”這樣的字眼和輕佻下流的語氣議論宋七娘,而宋七娘卻一點沒有自憐自艾的意思,她才忽然生出幾分敬意,心底的戒備也放下大半。 一直到躲去宋七娘家中,見到嬌嬌,她便徹底放下了戒心。 她做事一向謹慎,從不會憑直覺做決定,當初跪求到元穆安面前,和這次的出逃,是她這輩子僅有的兩次冒險之舉。 但不知為何,對宋七娘,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怕什么,要牽累,從我給你指路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被你牽連了?!彼纹吣镎f著,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把拉過秋蕪的手腕,拖著她就往自己的家中走,“真不想給我惹禍就快走!” 秋蕪只猶豫了一瞬,便順從地跟著她走了。 一回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宋七娘就把大門閂上,放下手里的食盒,將里頭才買的米面和腌菜取出來,放進屋里陰涼角落的柜中。 “這是用你方才給的那一兩碎銀買的。我本不想出去,但想著外頭風聲緊,恐怕后面要閉門幾日,得存些糧,這才出去了一趟?!彼纹吣镆贿叿?,一邊冷冷道,“你別以為我們每日都能像方才那樣吃熱乎乎的胡餅和羊rou湯,那是嬌嬌近來臉色發黃,我才特意給她買的。平日只有素蒸餅和馎饦能吃?!?/br> 秋蕪將臉上的面紗摘下,收入袖中,轉頭看見麻布簾子隔開的里間里,吃飽喝足的嬌嬌正攤著手腳睡得正香,便刻意壓低了聲音。 “無妨,我對吃食并不挑剔,娘子能容我暫居,我便已感激不盡了。娘子放心,我會付銀兩的?!?/br> 宋七娘瞥她一眼,扯了張坐榻擱到小院里,示意她坐下。 “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話,那假文書,是替自己買的吧?” 秋蕪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宋七娘無所謂地抿唇,聳了聳肩道:“你不答,我就當你默認了。我看你生得貌美,十指纖細嬌嫩,走起路來也與尋常街市上的娘子們不同,我猜,你是大戶人家出逃的小妾吧?我見過不少這樣的娘子,大多信誓旦旦要走,可才走出家門不遠,便后悔了,或舍不下錦衣玉食,或舍不下骨rou親情,或被外頭的三教九流、人間百態嚇到……總之,有太多理由讓她們舍不下,最后都是潦草收場。你倒是與那些人不一樣?!?/br> 秋蕪輕嘆一聲,仰頭看著墻角那株枇杷樹上金燦燦的花朵,搖頭道:“我沒什么不一樣的,只不過少些牽掛而已。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子女。至于錦衣玉食……本就不是我的,沒什么舍不下的?!?/br> 她只恨自己一直身在深宮,連給逃出來后要如何出城都無法籌謀周密。 宋七娘看著她的神色,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也是?!?/br> 秋蕪的目光看過來,并沒有太多詫異之色。 兩人的眼神對上,片刻后,不約而同地噗嗤笑了出來。 “我也是逃出來的,無父無母——不對,是他們早就不要我,將我賣了。至于兒女,嬌嬌那時還不滿一歲,她是個女兒,那男人一心求子,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兒……所以,我也無牽無掛?!?/br> 第34章 尖刻 ◎你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懂了嗎?◎ “你也看出來了吧?!?/br> 宋七娘坐在榻上, 盤著雙腿,雙手向后,支在兩邊, 微仰著臉頰, 呼吸著清風中夾雜著的衣物上的皂角香氣,看起來一點也不優雅,卻顯得格外率真。 “算不上看出來, 只是猜測娘子背后一定有一番奇緣, 才生了這一副爽利直率的真性情?!?/br> 秋蕪說得認真,沒有玩笑或是反諷的意味, 反倒讓宋七娘有些發怔。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當然?!?/br> 宋七娘笑了,搖頭道:“我姑且把這當作一句夸贊吧。已經很多年沒人這樣夸贊過我了, 先前你也聽到了, 這里的人都叫我‘小娼婦’,還有更難聽的,你沒聽到。我是個賣唱的,做的是下九流的營生, 最讓人看不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