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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從前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她何曾在他臉上看到這般失意的神情。岑櫻鼻間一陣酸澀,抓著他手腕,淚落簌簌。 她實則有一肚子話想問他,當著薛鳴的面兒,卻不能道出。 “好孩子?!?/br> 仿佛看出她所想,岑治先開了口:“什么也別問,等到了京城,見了國公和世子,你自會明白的。他們才是你的家人,不會騙你?!?/br> 岑櫻心頭的最后一絲希翼也被這話擊得粉碎,哽咽道:“那你呢……你不是我的父親么?我不信……” 岑治苦笑:“你永遠是爹的女兒?!?/br> 嘴上雖如此,他抓著她的手,在薛鳴看不見的陰翳里,以指在她手心里寫了個“衍”字。 岑櫻含淚的眸愕然睜大。 他是要她去找悶罐兒…… 可他怎會愿意見她?他一定恨死她了呀…… “好了,你和二公子回去吧?!辈淮畠壕忂^神,他把岑櫻輕輕一推,“這一路上,多聽二公子的話,他是你的兄長,不要惹他生氣?!?/br> 還算識相。薛鳴輕哼一聲,拎了岑櫻下車往回走:“時間差不多了,走吧?!?/br> 岑櫻滿眼的淚水還闔在眼眶里,淚水徹底模糊視線前,看見的是父親朝她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 春光璀艷,雖已是四月,然西北的春日一向來得極晚,從云臺一路行至長安,祁連山的綿延雪線越來越遠,終南山的巍巍蒼翠卻越來越近,沿途皆是靚麗的春景春色。 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一群采桑女穿著新成的春服踏著歌聲走在田埂上,口中哼唱的,乃是那首傳頌千年的古曲《子衿》。 車內,一直閉目養神的嬴衍漠然睜開了眼。 這曲調是很熟悉的,在那并不久遠的記憶里,亦有人伏在他的背上為他唱過。纏綿婉轉的曲調,本自輕柔悅耳,此時聽來卻煩躁不堪。 “來人?!彼林?,朝車外輕喚。 阿黃原本趴在他袍服上一動不動地思念主人,聽見這響動抖抖尾巴立起兩只前足來,還當是要帶它去尋岑櫻,銜著他的袍子嗚嗚直叫。 嬴衍臉上陰晴不定。 前些日子他把阿黃給了叱云月養,然阿黃離了他便不吃不喝,只好將它領了回來。 不承想,它挨了幾日餓還不肯學好,又故技重施要他去找岑櫻。這慣會裝可憐的勁兒,簡直和它那主人一模一樣…… 他實在被阿黃叫得煩,想起岑櫻,俊挺眉目深深斂起,車外前來應命的侍衛長方探了個頭,覷見這冰凍三尺的陰寒忙又低了頭去。 嬴衍未覺,徑直命道:“鄭衛之詩,輕靡yin逸,傳孤命令,今后,民間不得再傳唱《子衿》?!?/br> 不許民間唱《子衿》,這算什么道理?侍衛長有些為難,卻半分不敢表露出來,連聲喏喏領命離去。 還未走出幾步卻又被叫?。骸傲T了?!?/br> “走吧?!彼飨萝嚭?,語中卻帶著深深的疲憊。 是他抬舉她了,岑櫻一個背叛他的農女,怎配他如此大動肝火又大費周章地下此命令。 他真正惱的是,離開云臺已歷半月,他眼前還是會時不時浮現少女純真甜美的笑靨。 有時是她爬到槐花樹上摘槐花,花明雪艷間,少女回眸莞爾,皓齒明眸,花面鮮妍。青色的衣裙在晚風中飄啊飄,曖昧不休。 有時是她在杏花樹下采摘杏花簪于發間,回過頭笑吟吟地問他“悶罐兒,我好看嗎”,再在他不經意抬眸的時候撲進他懷,一點兒也不矜持。 而在方才聽見那歌聲之時,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又變作了她趴在他背上唱《子衿》。 睜眼是她,閉眼是她。失神是她,夢境里也是她。 防不勝防,避無可避。 嬴衍煩不勝煩,愈想,又愈恨。岑櫻瞧著那么愛他,他也信了她愛他,動了惻隱之念,想帶她回洛陽。她卻能在緊要關頭毫不猶豫地背叛他、推他去死,可知這世上情愛之不可信。 她最好別落到他手里,否則,他定會將她碎尸萬段。 * 車隊行進了一日,于傍晚時分抵達了西京長安。 大魏采用兩京制,都洛陽之外,亦在長安修建了宮闕府邸。是夜,嬴衍在長安宮接受了留守西京的官員跪拜,住進了從前的太子東宮。 當今登基以前獲封秦王,府邸正是長安宮,這處東宮亦是嬴衍七歲入洛以前的住所,此后每一次來長安處理政務,他亦是住在此處,但此時,躺在這方熟悉的床榻上,他卻有些失眠了。 遠去了西北夜里的風沙與狼鳴犬吠,宵禁之后的長安,靜謐得仿佛一副流動的畫。 帷帳上垂下花鳥紋鎏金銀熏球,中燃梅花龍腦,暗香裊裊,再無那破舊村屋里潮濕土腥的氣息,恍若隔世。 嬴衍睡不著,披衣起身,點了燈去案旁看一卷《春秋繁露》。 案旁云龍紋香幾上置著方玉盤,里面放著一塊繡了櫻花的舊帕。 他俯身拾起,卻是岑櫻給他繡的那塊帕子。應當是塞在了從前的衣物里,被哪個不長眼的浣洗下人翻出,又呈了上來。 他俊眉微皺,看著帕子上歪歪扭扭的一枝粉白山櫻。 經線與緯線在燈下根根分明,燈火氤氳,似映出小娘子白皙甜美的笑顏。 他閉一閉眼,壓下心底那股悄然而起的熟悉的躁郁,揚聲朝外喊道:“來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