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這一刻。 祁知矣的眼神。 本質上和余子騫打量秋露濃的眼神一模一樣。 不是在看美人,也不是在看十五歲少女的青春年華。 單單只是一個修道者,望向了山腳下的另一個修道者。 像是在俯視螻蟻一般。 這些在求道之路遭受過諸多磨難的人,很喜歡玩一些世家子弟的花樣,簡直比凡間最鮮衣怒馬的少年人還要風流尊貴。 而他們的心,又比昆侖雪境中打磨幾百年的巖石還要堅硬冷漠。 “算不上修士,略懂皮毛,所知甚少?!鄙倥琅f低垂著頭,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里。話語之間異常的溫順和謙卑。 她沒有乘機拉近祁知矣和她之間的距離,也沒有任何的示好。平淡,簡潔,好像只想快點結束這場對話。 祁知矣垂眸,盯著她的手。 秋露濃幾近整個人都埋進黑暗中,唯獨幾縷月光,落在她袖口處露出的纖細指尖上。斑駁光亮。 她十指交錯,優雅地按在紅底綢色湘繡的腰帶上。和這院子里所有的姑娘一樣的姿勢,纖細漂亮,肌膚透著一股脂玉般的細膩。 祁知矣自己都有些疑惑。 為什么在滿屋繁華似的美人中,自己潦草的一望,會第一眼落在她端起茶盤的手上。 那一瞬間,她指尖跳動著一股銳利的戾氣。 他不由自主的,覺得這雙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而是握著劍。 這時,祁知矣才發現她是新來的。 這滿屋的美人,可他誰都記不住。 誰是誰又有什么區別呢。 “你就是子騫和我說的,那個想要求道,想要進玄天宗的人?!逼钪拥恼f,聽不出是什么語氣。 “是我?!鼻锫稘庹f。 “不用那么拘謹?!逼钪哟怪?,慢條斯理的飲下一杯茶,冷淡的笑了下,“這院子里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但凡進來了,就都是我祁知矣的人。我不隕落,這世間必有你們的容身之處?!?/br> 方才祁知矣沉默不語的時候,室內氣氛還有些沉悶。 而他這一句話,美人們立馬活躍起來,嘰嘰喳喳,像一屋子快活的小鳥。屋內又恢復了熱鬧,驚鴻艷影,鶯鶯燕燕之聲傳到窗外,滿屋少女的馨香。 真是比神仙還快活啊。 秋露濃默默站在角落。 真后悔啊。 怎么她當年還是劍宗之主的時候,就沒想到廣羅天下美男子,建一個后宮? ... ... 窗外月色如水。 沒過多久,祁知矣就像是厭倦了,扶著額,雙眼緊閉,揮手讓所有人離開。 秋露濃乖乖跟在其他美人身后,正要離開,就聽到祁知矣在問。 “你會梳頭嗎?” 她怔愣的轉身,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回答,已經有人把梳子遞到她手里。這些美人中沒有人不滿或者爭風吃醋,乖巧的不可思議。 房門無聲無息的合上。 秋露濃握著那柄玉制的梳子,跪在祁知矣身后,緩慢的、一點一點的梳著那一頭綢緞似的黑發。 起初,秋露濃以為他是發現了什么倪端,要試探自己,興許是要和她說些什么。 可祁知矣真的只是讓她梳頭。 他懶洋洋的靠在窗邊,面前是堆積成小山的文書。有祁家幾項生意的賬本,玄天宗下一次試煉的弟子名單,祁家分家弟子的選拔名單...甚至還有幾封上一任祁家家主的密信。 祁知矣看東西的速度很快,一頁接著一頁,潦草到讓人懷疑他有沒有認真在看。 那些文書,就被他大大咧咧的擺在案上,秋露濃隨意瞟了兩眼,看得清清楚楚。 祁知矣毫不在意。 見到祁家分家的名單時,一瞬間,秋露濃的心情復雜起來。 誰會想到,那樣一個并不家族所容納的私生子,幾百年后,站在了家主的位置,掌握著另一批分家少年的命運。 就宛如曾經的祁家家主,隨意戲弄他的命運一般。 秋露濃想起了少年祁知矣冷戾的眼神。他違背了祁家本家的意志,頭破血流,卻倔強的不肯認輸。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逼钪油蝗粏?。 他一動未動,還是散漫的看著書,讓人懷疑方才響起的聲音只是錯覺。 秋露濃看著祁知矣的背影,心想,我能說我在想你小時候可憐兮兮的模樣嗎? “今晚的月色很美?!鼻锫稘忸D了下,梳著頭,慢慢的說,“我在想,等一次出現這樣的圓月,是不是上元節要到了?!?/br> “你是想念父母了嗎?” “也不是?!鼻锫稘鈸u了搖頭,“上元節到了,馬上就是要大選了,我在想我能不能順利通過,進入玄天宗?!?/br> 房間內很安靜,祁知矣沒有鼓勵秋露濃,也沒承諾什么。 兩秒后,伴著翻書聲,前面傳來一句淡淡的,“修道之難,難于上青天?!?/br> 寂靜的夜里,只有清澈的簇簇流水聲,和祁知矣狂亂的翻書聲。秋露濃乖巧的梳著長發,安靜到仿佛消失了一般。 祁知矣垂眸看案上的文書,睫毛微微顫動,又突然察覺到了什么,轉身望向明月。寬大袖袍翻飛間,秋露濃跟著看過去。 烏云遮擋月光,那皎潔的圓月像是被什么一點點吃掉了。 “在我眼里,這樣的月色更美?!蹦锹曇粲行┌祮?,依舊是一股子淡薄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