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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 茉在各方面都開了我的眼界。她經常說,要讓我們夫妻倆看起來登對些,這點她 倒是竭盡了全力。 「在我入驚鴻堡的第十五個月里,終于把腹中累贅排出,本以為會是個紫醬 色的丑東西,看來也和普通胎兒沒兩樣。我是在梁午茉折磨我時破的水,生產之 際刑具還插在rou里,過程中沒少吃了苦頭。 「梁午茉還沒膽子讓我和腹中之物就這么死了,拼命當了回穩婆,好不容易 將那團沾血rou塊弄將出來,她伸手去摸剪子欲剪臍帶,誰知卻撲了個空。我就這 么看著她的眼里從疑惑、錯愕到極恐瞠大,才將剪子搠進了鎖骨間的凹陷?!?/br> 胤野的描述極有畫面,少年仿佛隨之回到了那間昏暗陰森的石砌刑室里,看 著丑垢一如乞婆的胤野張開雙腿,腿間雙手染血的梁午茉兀自捧著臍帶未斷的胎 兒,怎么也想不透手筋已挑的狐貍精是何時拿走利剪的,然而骨碌冒血的喉底已 無法出聲。 「直到我殺了她兩名侍女,還有一名聞聲而至、大著膽子推門闖入的仆婦, 才緩出手來剪臍帶。那是最驚險的部分,這死累贅幾乎讓其中一名婢子逃將出去, 若如此,我也沒法在這兒同典衛大人說話啦?!?/br> 「……蛻生天覆功?!构⒄詹⒉灰馔?,只覺頸背森森,渾身汗毛似都豎起。 「正是蛻生天覆功?!关芬耙膊灰馔?,沒問他是如何得知,只點了點頭。 「他從前教過我口訣心法。其實是我纏著要學的,聽完了就扔一邊;學不學得會, 本就不是重點。 「獸牢里生死交關,口訣心法斷不會鬼使神差地自生作用,當時我也不知道, 這門功法能有這等奇效,所以頭一回從鬼門關前踅一圈回來時,你可以想像我的 驚訝、錯愕,還有恐懼?!?/br> 然而,以胤野的聰明才智,謎底其實一點也不難猜。 胤丹書失蹤時,佩刀珂雪也隨之消失無蹤。幕后的陰謀家將「怪物」交給梁 度離時,也將此刀一并留在驚鴻堡——當然是偽裝過后的模樣。 「珂雪被嵌在一具銅匣里,匣上僅露出水精刃面,看起來就是一只漂亮精巧 的嵌銅水精匣。若梁午茉聰明些,留意到珂雪療傷的效果在我身上特別顯著,可 能就不會老把我往獸牢里扔?!?/br> 胤丹書是珂雪之主,攜帶此刀的時間,幾乎涵蓋了他闖蕩江湖、建功立業的 絕大部分,珂雪刀身的異質或在潛移默化中,慢慢改變其體質。身為他的枕邊人, 胤野與丈夫同床共枕,夜夜恩愛,承受了男兒全部的至陽精華,世上除了胤丹書, 她恐怕是擁有珂雪強大蘇生異質的第二人。 在被怪物強暴到幾乎死去的剎那間,人體本能的求生機制,喚醒了胤野體內 潛伏的異質,也好在梁午茉及時將她拉出,拖到「水精銅匣」上延生,至此蘇生 之源終于遇上蘇生之藉,命大的胤野才未絕于獸牢。 殘酷的命運似乎開始轉變態度,為遭遇絕慘的女郎撥開濃翳,顯露一絲微光。 撿回半條命的胤野,心知梁午茉決計不會善罷干休,無論是站在折磨自己, 抑或迫出保命資本的角度,都沒有停手的可能。為從即將到來的二度蹂躪中存活, 她開始強迫自己回憶蛻生天覆功的心訣。 「人的潛能是非常強大的,只要不死,痛苦折磨反而有可能推著你克服困難, 站上原本仰望不及的高處?!关芬坝迫坏溃?/br> 「總之,我練成了蛻生天覆功。他雖化成了怪物,再無半點人智,但身體卻 被淬練成難以想像的強大。我親眼看見他們用鎖在地上的床弩發射杯口粗細、四 尺長短的尖鐵錐,將他的四肢釘在墻上,才能拖我出獸牢……這種程度的傷勢, 他不到兩天就能好,毋須敷藥接骨、縫合皮rou,只消舍他幾頭豬牛之類即可。梁 午茉很喜歡看他活剝吞吃的模樣,所以我也瞧過幾回?!?/br> 耿照不忍去想像獸牢里的景象。所謂「煉獄」,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少年留意到她從未說過「胤丹書」三字,提到時都只用「他」,連一字都不 肯多,遑論解釋他是誰、為什么是他。這究竟是什么樣的心情,耿照亦不忍揣想。 「他的陽精非常滋補,常常是等我從昏迷中蘇醒時,才發現體內滿滿的精水 正與身下的珂雪交互作用,以驚人的速度修補傷損。要不是懷上了那個孽種,三 足月后梁午茉不敢再把我扔獸牢里,怕流去胎兒,我能好得更快,更早脫離苦海?!?/br> 懷胎十月,母體多數的營養都供給胎兒長成,又斷了陽精之補,在邊熬著梁 午茉的毒刑折磨下,胤野在分娩之前,只來得及重生一手一足的筋脈,這已經耗 去了絕大部分的精神體力,以及每日臥汲珂雪之所得,有幾度幾乎流胎,生產的 過程更是備極艱辛;莫說女子,便是身強力壯的頑強大漢,也斷難在經歷刑求、 產胎的痛苦和體力消耗后,如此冷靜準確地出手傷人。 驚鴻堡上下五十多口人,在這一夜里悉數死亡。 胤野足足有十五個月的時間,記住她每一處經過的地方、每一個見過的人, 各種常規及非常規的堡中日常,然后據此在心里殺了他們無數次——沉浸于殺人 及逃亡細節的擘劃,是自苦刑中轉移注意力的絕佳良方——再把最好、最合理的 部分組裝起來,檢討整體架構的流暢性與美感;到實際施行時,可能還添上了 「最省力」這一項。 拜驚鴻堡遺世獨立之賜,胤野保守估計她有三天的時間,定期的聯外管道才 會察覺堡中有異,所以吊著梁度離夫婦的命,整整折磨了兩天。 梁度離不到半日就被徹底擊潰,可惜他對「那人」的身份一無所知,只知灰 袍蒙面,武功高得出奇,身形無有可供辨認的特征,直如鬼魅幽影,倏忽出現在 堡中書齋。 他抱著可有可無、反正逃不出對方手掌心的消極心態,開出「躋身東海正道 七大派」這種荒謬絕倫的條件,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讓顧挽松出面相邀, 并以五對一的壓倒性票數,延請驚鴻堡梁氏入盟。梁度離既驚且服,同時亦有揚 眉吐氣之快,從此甘屈牢卒,甚至開始洋洋得意,不把六派放在眼里,才有后頭 獨力誘捕胤野的舉措。 梁午茉比她丈夫撐得久,整整一日一夜之后才崩潰,吐露的細節也遠非梁度 離可比,如當初囚禁「怪物」的鐵籠車做工粗糙,看似倉促為之;灰衣人交付梁 度離的指示中籠車棄置的地點,也離背陰山棲亡谷很近……至于及其 他秘笈毒經、左道異士的名單等,自不在話下。 她用了一天,證明自己的拷問刑求術青出于藍,遠在啟蒙恩師「停釵蝶血」 梁午茉之上,梁午茉對于「疼痛」和「恐懼」的創意大不如胤野??上ж芬坝衷?/br> 用上整整一天,終于確定精神崩潰的人,幾無心智復原的可能,無論疼痛如何一 再刷新了梁氏夫婦的承受極限,梁午茉也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認知到這極可能 是她庸碌人生里最了不起的成就。 「疼痛之征——譬如抽搐、顫抖,肌膚悚栗……還有其他許多,有興趣我再 慢慢教你——在梁午茉咽氣后,于尸身上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該是我畢生之最 啦,此后再無這般秀作?!?/br> 胤野安靜半晌,才從回味中依依重返,斂起一絲慨嘆,又恢復成原先的清冷, 連微揚的嬌美唇勾都沒甚溫度,宛若月華。 「弄死他們之后,我還有一天的時間,可我不想冒險。如果你經歷過同樣的 十五個月,就會明白:厄運本是人生的故態,幸運卻可一不可再。最終我是堡內 唯二的活人,這本身就是運氣。 「懷孕期間,我一直在想救他的辦法。事實是:解了將他鎖在石墻上的玄鐵 鐐銬,他是一頭逢人就生吞活剝、捅陰裂死——我分不出這兩者的差別——的暴 虐怪物,我無法喚回他的神智,假設還有的話。一旦解開鐐銬,頭個死的就是我, 他兩天沒吃東西了,瞪我的黃濁眼里全是饑火。 「我只有一天的時間離開幽遠灘,我沒法帶著他走。我用僅有的一手一足, 勉強轉動鐵籠外的床弩,第一枝鐵錐直接射穿了他的肚子,他咆哮的痛呼聲幾乎 讓我以為地牢要被震垮了,我看到頭頂的磚縫沙沙落塵,像下雨一樣。 「第二枝鐵錐射中左臂,這架弩是澆死在地上的,瞄得很準。另外兩枝我忘 了射哪兒了,回神才發現自己滿眼是淚。他明明……已看不出是人,猙獰到簡直 是惡夢中的惡夢,但疼痛的樣子不知怎的,看起來就是他。人只有在痛苦的時候, 才會顯露本我罷? 「我用珂雪削斷籠鎖,拖著身子和刀走進去。他露著黃牙對我低咆,還穿著 鐵錐的傷口冒起惡臭的煙氣,已開始愈合。我知道時間不多了,只消片刻,他便 能自行穿出鐵錐,鐐銬雖在,一手便能將我掐成rou糊,可能就地吃了吧? 「你……怎會變成這樣?我忍不住想。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明明……比你 聰明這么多??!誰人可信,誰人該往死里弄,哪一回不是我一眼看透?誰讓你自 把自為,敢不同我說一聲就走?我是你老婆啊,是你該舍命保護、言聽計從,一 生所愛的唯一一個!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看看我,看看你自己,看看戚鳳城、風 射蛟,看看我胤家人!都……都是你害的! 「我罵著罵著,便哭了起來。我這輩子沒這樣哭過,聲嘶力竭、涕淚橫流, 仿佛靈魂離體,能看見一個趴在地上哭泣的自己。心里還有另一個沒哭的我,正 算著時間,毫不通融,把沙漏子拿在眼前逼我看。 「我嗚咽著起身,但眼淚根本停不下來,提起珂雪,從他喉頭插進去,感覺 頸椎被刀尖斫斷,叮!一聲抵住石墻。骨頭復原的時間要比血rou長得多,這 才是珂雪殺人的正確用法。 「他掙了一下才僵住,瞪大眼瞧我,臉看上去沒那么猙獰了,更像人些,眼 眶里似有淚花打轉……但這只是錯覺。他喉頭滾著雷似的發出怪響,繃緊的身子 緩緩拉前,像要把整個人從鐵錐和珂雪上拔出來。他并沒有打算要死,刀尸炮制 都弄不死他,區區刀錐算什么? 「我就記得我哭著對他說:你把我們害成這樣,可我不恨了,也不惱你, 今生……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來世要記著,無論什么事都要先問過老婆,要聽 老婆的話……乖乖的,蠢點無妨,聽我的就是,我一定不會害你……記住了么? 記住了么?不要忘了……聽到沒有?不準你忘記!聽見沒有! 記住地阯發布頁 ④∨④∨ ④∨.с☉Μ 「他咆哮一聲,我當是應了,奮力往他懷里撞去,刀板橫鍘,把他的腦袋砍 下來。關上驚鴻堡的后門之前,我往里頭堆的菜油柴薪上扔了火折,據說大火在 石堡壘悶燒幾天才被發現,最終什么也沒留下?!?/br> 耿照終于明白,她為何說話看人總是淡淡的。 那并非是刻意裝出的冷漠,甚且不是看淡世情紅塵忘棄,而是她一生的眼淚, 早已在那時流干,隨著離緣的今生摯愛同葬火窟,灰飛湮滅。 他生不逢時,無緣結識胤丹書,只因與老胡結義,再加上同出三奇谷的緣份, 對這位前代七玄盟主十分景仰,始終當成榜樣,期許自己能追隨其腳步,將外道 七玄再次帶領到陽光下。未料一代傳奇、人中龍鳳的「鳴火玉狐」,竟得這般收 場,不惟令人欷噓,思之更覺心痛。 胤野始終嚴拒與蠶娘相見,此前耿照總以「婆媳不和」目之。如今想來,也 許是胤野不愿親口向蠶娘說出胤丹書的真正結局,寧可蠶娘認為寶愛的弟子是在 絕崖自刎明志,好過被結發妻子一刀斷首,死前飽受折磨,形識俱失。 離開驚鴻堡之后,胤野躲藏起來,花了一年工夫深造蛻生天覆功,將丹田與 手足筋脈悉數修復,乃至回復舊有姿容,這才回到平望,而后才有成為中書大人 續弦事。 算算時間,碧湖就是那名在堡中產下、差點讓胤野脫逃失敗的嬰兒了。畢竟 嫁與任逐桑后,胤野為他人誕下兒女的可能性幾近于無;若是任逐桑的骨rou,亦 不能抱給平民撫養。這樣說來,碧湖是任宜紫的姊姊,任宜紫仍是胤野四名子女 中的老么。 胤野未提那名嬰兒的下落,偶爾說起也無意掩飾嫌惡,耿照沒敢細問。對照 胤野的表現,鬼先生稱奉母命讓meimei做刀尸,似非空xue來風。 說起水月停軒,耿照想起胤野說她掌控過水月停軒一段時間,看來碧湖、任 宜紫和金釧銀雪入門,應是出自她的安排。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