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她看著賀滄笙神情平靜,一時攥緊了帕子,不知如何開口。 就這么靜下來。 賀滄笙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了什么,她的師兄溫潤和氣,不管對誰都端著禮節,其實底下藏的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淡。何梔晴有情,溫緒之卻未必肯接,不是因為何梔晴不夠好,而是因為他不喜歡任何人。 何梔晴低下頭,局促又悲哀。賀滄笙洞察,不再看她,目光轉向零星落在草地上的梨花瓣,輕輕地咳了一聲。 “殿下?!焙螚d晴回神,喉中還壓著泣感,重復了時才的話,道:“殿下,我……我今日,見著溫先生了?!?/br> 賀滄笙的聲音依舊很輕,“嗯”了一聲。 何梔晴紅著眼眶,又沉默了一陣。她雖已是側妃,今日卻沒有按著規矩來,梳的竟還是未婚女子的發式。風撩起長發劃過側臉,何梔晴感覺到了,在這一瞬間有些想笑。 笑自己,也笑這場無始而終的情緣。 她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只抬了眼,對賀滄笙道:“殿下許我在一切結束時離開,我如今,竟不知該去往何處了?!?/br> 賀滄笙仍然看著地上梨花,問:“一定要往他身邊去嗎?” 何梔晴沒有回話,因不知該如何回。 “本王的意思是,”賀滄笙看了她一眼,“一定要往男人身邊去嗎?” 何梔晴闔了闔眼,低聲像是自語:“我沒得選?!?/br> “你不缺才情,個性姣好,因何要作繭自縛?!辟R滄笙沉聲,好像吟誦,“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的日子[1],你不想試試嗎?” “我沒有這個機會?!焙螚d晴笑容苦澀,“我是女子,殿下不會明白的?!?/br> 賀滄笙呼吸稍重,肩膀起伏了一下。 她怎會不明白。 可她也明白,即便同為女子,何梔晴與她還是不一樣的。何梔晴嬌生嬌養,卻不能為自己選擇。她的婚嫁由父兄說了算,真心愛戀時也把決定權交到別人手里。溫緒之拒絕動情,她就到此為止。 而賀滄笙是另一個極端。 她藏在偽裝下,走上和男人們周旋拼斗的路,經歷苦難,犧牲安逸,以獲得掌握命運的能力和權力,就像是一種交換。世人當她快活順意,卻沒人知道她每日如履薄冰命懸一線的重壓。 她與何梔晴恰巧相反,又異樣地相似——她聽從母命女扮男裝,二十多年來從沒有一句忤逆或者怨言。無奈和哭泣她都留給自己,疼痛與病弱她都一個人受,到了廳堂上,她還是那個風致快意又手腕狠辣的楚王。 何梔晴的心境她也許不能體會,但她并沒有一身輕的自由。 賀滄笙忽然有點兒委屈,身上再次難受起來。 她無人理解,也無人可依—— 一只手忽然過來,在寬袖下握住了她。 賀滄笙不用看,她知道是蘇屹。 這一下堅定有力,溫度蹭地傳遞上來,直到賀滄笙心間。 她有人理解,也有人可依。 “殿下,回去嗎?”蘇屹眼睛只看著賀滄笙,聲音倒是讓三個人都能聽得到,“今日的藥還沒喝,多日勞累,身體受不住的?!?/br> 他本就不愿意賀滄笙與何梔晴多說,已經忍了又忍,誰知何梔晴還說起身為女子的苦惱。蘇屹看著賀滄笙露了失落,明顯不想再談下去,心里禁不住有點惱火。賀滄笙的痛沒人知道,身上心里的都一樣,若是真要比一比,怕是先將這些人嚇破了膽。 他話里的不滿未加掩飾,又逢何梔晴心思細膩,立刻聽了出來。她當即露了赧色,道:“啊,殿下,我、我不知……” “那就這般?!碧K屹冷聲,頭也沒向何梔晴點一個。他牽著賀滄笙的手,不再遵對側妃的禮儀,只在轉身時扔下一句:“走了?!?/br> 就這樣把人帶走了。 而賀滄笙也真的沒回頭,任由蘇屹肆意妄為。 何梔晴還略有些呆,她看著兩人并肩離開,經過棵桃花樹時蘇屹還飛快地摘了一朵下來,悄聲在賀滄笙鬢邊比劃。賀滄笙發現了,側臉看過去,竟沒生氣,反而示意少年繼續。少年將花別在殿下耳后,然后竟矮身抄膝將人抱了起來,大步走遠了。 何梔晴望著他們,直到兩人拐出石徑,直逼鼻尖的酸澀再也忍不住。 “花深深……柳陰陰……”她垂淚哽聲,猶自念道,“君心負妾心[2]……” 驚鵲離了綠枝,振落了幾朵梨花。 花瓣被風撥著顫動,又被一只手扶住了。 已經到了望羲庭廊下的兩人對視,蘇屹收回手,又看了半晌,道:“好看?!?/br> 賀滄笙微笑,還是很有倦怠的意思。院兒里沒有別人,芙簪識趣地站在月洞門那邊,并不入內,上膳的侍女們還沒有到。 “桃花才襯人嬌,那般凄苦多沒意思?!碧K屹趁著這個空抬手解開了賀滄笙的高領,還抽了她的簪,一邊順著她的發一邊道,“就是要艷麗,比白色的好看多了?!?/br> 賀滄笙知道他是在暗指何梔晴,露了笑,道:“師兄冷性,何小姐不容易?!?/br> “那她也得接受,”蘇屹帶她進屋,為她褪了氅衣,道,“拉著殿下說哪門子的話?!?/br> 他讓賀滄笙先在軟榻上靠了,轉身掛了她的衣服,又拿來了新的暖手給她貼在身前。他提袍,就在榻前蹲身,仰臉問:“還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