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屹坐在椅上，看著凜然，其實手中書本歪斜，喉結不自知地動了動。

    賀滄笙已在床上坐了，抬手欲放下垂帷，忽地頓了頓，喚了聲“蘇屹”。

    那邊兒的少年立刻扔了書，幾步過來，在她身前站了。

    賀滄笙輕咳一聲，仰臉看他。她的眼內依舊微潤，又浸了燭光，非常漂亮，“我記得你說過，”她道，“令堂是葬在京都城外，南郊？”

    蘇屹一愣，隨即點點頭。

    這話他是說過，只不過是康王提前安排的假話，還是在兩人初遇那一日告訴賀滄笙。

    她竟記到現在。

    “此處正是南郊，”賀滄笙眼含深意地和蘇屹對視，“你若是想去祭拜令堂，自可前往?！?/br>
    蘇屹沒想到她是要說這個，沉默了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賀滄笙看著他，臉上沒有笑意。

    “去了反觸愁腸，”蘇屹微微側臉，看著燭火，道，“還是算了罷。留人清凈，互不相擾?！?/br>
    他這樣寂寞傷感的神情是不多見的，賀滄笙心知肚明他是想到了什么，沒有再問。她耐心地等下去，看著少年神色恢復如常，才再次開口。

    “本王明日便要回京都了?！彼?。

    蘇屹立刻注意到，她這話里并沒有帶上他。

    “此處山清水秀，又鮮有人來，這宅子也是本王的?！辟R滄笙和他對視，“本王想問，你是否要留在這里？”

    “什么？”蘇屹驚訝，“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本王早就說過，知道你不是做侍君的心性，不想為難……咳，也不想彼此為難?！辟R滄笙半身披著暖光，用他自己的話回答道：“本王回京都，留你清凈處，互不相擾?！?/br>
    蘇屹雙手緊握，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

    “當然，這里也是跑馬的好地方?！辟R滄笙意有所指，“正好你新得了靖雪，若是哪日跑得遠了，其實，也不必歸?！?/br>
    屋中沉寂下去，兩人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蘇屹沉默半晌，沒有回答，反問道：“那殿下的意思呢？”他的下顎繃得非常緊，“你想讓我留下嗎？”

    賀滄笙發尖的水珠晃了晃，滴下去暈開在她手腕處。她看著蘇屹，覺得心口有什么在掙扎。

    她想他留下嗎？

    她想他跟她走，相互陪著寵著鬧著，和她——

    但這只是想想而已，這不一定是蘇屹想要的。

    賀滄笙道：“本王是在讓你自己選?！?/br>
    這是她給他的自由。

    少年就像是西戎玄疆的流云勁風，野性肆然，是關不住的。京都中蠅營狗茍，都是桎梏他的枷鎖，賀滄笙看不慣，也不想再看了。與其彼此試探，癡纏無果，不如放任歸去，也算是對得起這些日子的悸動。

    “那好，我來選?！碧K屹毫不猶豫地跨過來，在她身前蹲下身，變得仰視她，道：“殿下到哪兒我就到哪兒?！?/br>
    他是單膝點地的姿勢，一手撐在膝頭，有點兒蓄勢待發的意思。

    “想好了嗎？”賀滄笙問。

    她在此刻忽然生出了一點兒膽怯的意思，反復無常不是她的風格，但她就是想這么問，想再次確定。

    蘇屹道：“想好了?！?/br>
    他忽然伸手，扶著賀滄笙的腕，看了看她掌心的傷。他確認一切妥當，又前傾了身體，把賀滄笙身側的發給人撥到了身后。

    賀滄笙的發很柔軟，像是綢緞般滑過了他的指尖。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種動作，都太危險了。

    少年笑著，兩邊的虎牙都露了出來，長指正好蹭過了賀滄笙中了康王迷藥那夜自己用瓷片割傷的地方。曖昧登時盡數消散，賀滄笙身體僵硬，連呼吸也幾乎忘記，察覺到有種奇怪又窘迫的感覺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蘇屹的動作分明是種暗示，而暗示的內容她卻不敢去想。

    她大概能意識到，有些事，蘇屹是知道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總結起來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錯綜復雜，彼此窺探，覺得是相互制衡，其實早都動了心。

    蘇屹抿嘴，白皙的膚色被罩在柔和的燭暈下，顯得愈發乖巧。

    “殿下不說話，就是同意了?！鄙倌晁Ｙ囁频恼ＵＱ?，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枕頭，示意她躺下，道：“我要一直跟著殿下，除非你真的趕我走?！?/br>
    他沒有再做任何逾矩的動作，幫賀滄笙放下了床側的垂紗。

    末了卻又回身，對賀滄笙露了燦爛的笑，道：“可就算是殿下真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彼R滄笙俯身，像是個臣服的動作。

    蘇屹道：“反正就是要黏著你，讓你拿我沒辦法?！?/br>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章。感謝觀閱。

    下一本《銷百憂》，在作者專欄里。

    第29章 同騎

    這一晚兩人各存心事，都沒睡好。

    翌日清晨賀滄笙的確要動身回城，蘇屹自覺地做了步光的活兒，把寒夜和靖雪都牽了出來，一見她就把韁繩遞了過去。

    賀滄笙要上馬，蘇屹立刻扶了一把。

    賀滄笙還記著昨日的話，看著他坐上靖雪，回望了眼院子，問：“想好了？”

    “想好了啊，”蘇屹回答得自然，甚至露了笑，“就是要跟著殿下?！?/br>
    賀滄笙看他一眼，沒了話，就這么奔出去，蘇屹立刻跟上。靖雪的速度快，寒夜其實比不過，但兩人都沒有再賽一場的意思，蘇屹控制著，就騎在賀滄笙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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