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可這種疑惑,他又不知該怎么表達。 蘇屹扔開了手里的書,站起身想去洗漱,卻聽著屏風后傳來幾聲極低的咳喘,像是在寒冬里被冷到了,又像是哽咽的咽泣。 他想也不想地繞過了屏風,站在床邊。 睡夢中的賀滄笙面朝里側身躺著,露出的頰上落著潮紅,蜷縮著身體,雙膝都快到了胸口。那烏發盡散,鋪了半床,風領還不曾摘,身上的被子還裹得緊。 看著是病了。 蘇屹緩緩地伸手,扳住了賀滄笙的肩。這一接觸就知道楚王是真瘦弱,肩頭的骨頭突的誒硌手,只一掌便可覆住。 難怪那日與他在屋頂交手時用的都是輕巧的虛力。 蘇屹根本不用使力,便將人翻了過來。 賀滄笙竟像是非常痛苦,眉頭緊鎖,長睫顫得厲害。那輕薄蒼白的唇微張,一副呼吸不順暢的樣子。 蘇屹微微俯身。 賀滄笙的眼角藏著緋紅,在那蒼白的膚色上十分明顯,鴉睫上點點晶亮,下邊兒有淚痕。 這是……真的哭了? 那種脆弱感再次出現在賀滄笙身上,都掬在眉眼間,就算是閉著那雙總是妖嬈的眼,也只是顯得更加贏孱罷了?;鸺t的風領在被褥間被蹭亂了,虛搭在雪白的肌膚上。 蘇屹無聲地沉陷在這種脆弱里,下一刻竟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幫人將風領和錦被整理好。 風領上的狐貍皮毛重新完好地覆蓋住賀滄笙的脖頸,蘇屹又試了賀滄笙的額頭,發覺指下的肌膚guntang,肯定是起了熱。于是他快速收回手,轉身想去喊芙簪入內。 卻在一瞬后驀然停住了腳步,而后猛地回身看向賀滄笙。 時才他虛著觸過這人的頸前。 修長滑膩,并沒有喉結處的凸起。 作者有話要說:[1]:《驄馬·門前驄馬無人騎》[宋]章甫感謝觀閱。 第13章 朦朧 蘇屹被震驚埋沒,僵著身體站在床前,胸口劇烈起伏,手腳都瞬間變得冰涼。 楚王是……女子? 若此事是真,便是足以令整個大乘天翻地覆的消息。 可對于蘇屹來說,他只是驀然覺得自己對賀滄笙的種種疑惑都有了解釋,魅惑孱弱的長相,從來被遮擋得嚴實的脖頸,好男色的傳聞,對一眾男寵的冷淡,故作風流的做派,對徐諾棠的溫柔,還有…… 看見他赤\裸著上身時抑制不住的赧然臉紅。 蘇屹幾步就回了床邊,垂手緩緩伸向了賀滄笙頸間的風領。 他要確認。 他先前在蠻蕊館中呆過幾日,見識了不少小官兒和相公。有些人為了討好權貴,會在外表上下功夫,有的飲藥,有的則是生來便不一般,總之都異于尋常男子。 其中便有人的喉結極其不明顯,若非細看,甚至根本看不出。 所以他要確認。 指尖已能感受到狐裘的末梢,時光似是靜止,萬物消失,蘇屹壓下翻涌的氣血,清晰地在一室的靜謐里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賀滄笙卻在這時忽地偏了頭,似是夢魘得嚴重,緊皺起長眉,側臉蹭在軟枕里,整個人似夢半醒,小聲呢喃道:“不……不要……我、我不是……” 蘇屹下意識地俯身。 不要什么? 我不是什么? 不是男子? 蘇屹側耳傾聽了半晌,只聞賀滄笙胡言亂語,確實是墜在噩夢里。他微直起后背,手指重新伸向床\上\人的頸前。 賀滄笙卻在此刻驀然驚醒,口中還在喘息低語,人已經睜開了眼,正與他四目相對。 賀滄笙自午間冒雪在落銀灣外久站之后便開始發熱,沾了枕頭就再清醒不得。 惡夢一如既往,氣勢洶洶地侵襲過來,裹挾著她整個人,無法掙脫,也不知如何熬得過去。這么多年,她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其實還是走在不甘和無奈上,啖恨飲苦,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真正往上爬的意義。 夢中的母妃一身華服,用涂滿了血紅蔻丹的手用力地握住她的雙肩,指甲陷入她皮rou里,讓她仿佛能聞到血腥的味道。她何其委屈,何其害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人擺布。 “你是男子,”趙貴妃明艷的臉都扭曲了,在她耳邊似是瘋癲地道,“懷歌,記住了嗎,你是男子,你是男子!” 賀滄笙拼命掙扎,但抓著她的手卻越扣越近。 她快不能呼吸了。 “你是男子!你是男子!”趙貴妃搖晃著她,嘶吼起來,“趙家的存亡榮辱就在你肩上,你要擔著,所以你必須是男子,必須是!” 賀滄笙脫力地流淚,濕了衣襟。 她想說自己不是。 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她明明不是男子。 不是! 然而下一刻她就跌入了漆黑的深淵,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落在了寒冷的高處,身側放著龍椅,椅上坐著敬輝帝。瘦得皮包骨的中年人閉著眼,面容有些扭曲。賀滄笙微微低頭,見自己一身皇子裝扮,踩在成山的尸骨上。 腳邊離得最近的是趙貴妃,雙眼緊閉,滿臉滿身都是血,沾了鬢邊的金珠步搖,赤紅明金交映,晃得賀滄笙雙眼生疼。貴妃邊上是徐諾棠,再往下趴著徐瀚誠,還有溫緒之。他們都曾經站在賀滄笙的身后,而現在皆已身死,卻都向上伸著手,像是剛從地下爬出,向她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