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晏一撫掌：“那好啊?！?/br>
    徐有冥不贊同地看向他，他們已經在凡俗界待了快半個月，原本打算明日便走，若到過年，又要再等幾日。

    樂無晏：“急著回去做什么？”

    徐有冥：“我們要先回去太乙仙宗一趟，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br>
    樂無晏：“那也不急這一時半刻?！?/br>
    恰巧長興侯府那邊也送了帖子來，是喜帖，齊思凡和蘇婉月要補辦一場婚禮，請他們前去觀禮，時間在三日后。

    “侯爺說，國師和仙尊是他的恩人，請二位務必賞臉一去府上?！眮硭吞拥暮罡芗业?。

    樂無晏晃著手中請帖，笑道：“看來我們是非留下來不可了?！?/br>
    到了那日，不單樂無晏和徐有冥，明瑾與戚烽也一起去了。

    除了他們，長興侯府沒請別的客人，但府中布置一新，張燈結彩，喜慶氣氛十足。

    齊思凡恭敬將他們迎進門，見他態度自然，樂無晏好奇問了明瑾一句：“他看到你和戚烽與我們長得一樣，都不驚訝嗎？”

    “前幾日他進宮授爵，我私下召見了他，剛看到我們時，他確實愣了一下，我還特地問了他，他說在那邊見過太多光怪陸離的事情，習以為常了?！泵麒?。

    樂無晏笑了：“是吧，他也算開了眼界的，不像你倆，還是土包子?！?/br>
    明瑾幽怨道：“師父你們倒是帶我們過去??？”

    樂無晏：“急什么?！?/br>
    之后的婚禮上，沒有外客，也無過多繁文縟節。

    由樂無晏與徐有冥做證婚人，齊思凡牽著蘇婉月的手，與他二人行禮，再夫妻對拜。

    當年他們尚未拜堂，齊思凡已被人強行帶走，時過境遷，今日終于可以聊補遺憾。

    在齊府吃了頓喜宴，出門已是月上枝頭時。

    街上卻很熱鬧，到處都有燈火和行人，樂無晏四處看了一陣，問明瑾：“你們這里不是入夜要宵禁的？”

    “這段時日不用，”明瑾解釋道，“快過年了，一直到十五都沒有宵禁，城東那邊還有夜市，師父你們要去看看嗎？”

    那當然要去，樂無晏對湊熱鬧之事最熱衷不過。

    到了城東，一眼瞧見聚集人最多最恢弘的建筑，仍是那座國師祠。

    樂無晏驚訝道：“這大半夜的，還有人來國師祠上香??？”

    “那日你們來時動靜太大，雖然你說不是仙人，但京城百姓已將你們奉為神明，不來這里，總不能去長興侯府上香吧?！泵麒?。

    他問：“要進去看看嗎？”

    人太多了，要擠過去除非讓禁軍去開道，樂無晏搖頭：“算了吧?！?/br>
    徐有冥道：“往前走吧?！?/br>
    這十里長街的夜市，被燈火點綴，一路逛去也頗有意思。

    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各異的面貌，不同的年齡，不一樣的身份，面上皆有笑，在修真界很難見到這樣的場景，修士忙于修煉，少有閑情逸致如這些普通人一般，出門單純只為逛一次夜市、看一場燈會。

    “我以前便說，凡俗界人雖然壽命堪堪百年，但活得比修真界人要有意思得多，仙尊以為呢？”樂無晏笑問身邊人。

    徐有冥：“嗯?！?/br>
    “這我可不贊同了，”明瑾插進聲音，“你們能看到的這些百姓，大多富足、和樂，那是因為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他們日子好過，若是生在邊關戰禍連年之地，又或是恰逢亂世民不聊生，那日子可就難過了，哪有你們這些修仙的人活得逍遙，誰不渴望得道成仙啊，別說普通人，自古做皇帝的都想登仙途?！?/br>
    樂無晏：“也沒有那么好，在修真界，一萬個修士中才有一個最后能順利得道飛升，其余的全在中途隕落了，能再入輪回還是走運的，運氣更不好一些的魂飛魄散，就徹底消失在天地間了，在這里，至少死了還能確保重新投胎?！?/br>
    戚烽問：“一萬人中才有一人嗎？”

    樂無晏：“啊，不然你們以為呢？我們所在的太乙仙宗，是玄門第一派，內門弟子三萬，外門弟子十萬，能入太乙仙宗者，無不是天資根骨奇佳之人，就這樣算下來每一千年能有一人順利飛升，也已屬難得?！?/br>
    明瑾：“……仙尊不是才三百多歲，已然渡劫期了嗎？師父你也才二十出頭啊，都到元嬰了?！?/br>
    “我倆是例外啊?！睒窡o晏道。

    要不哪來的你們兩個，這句他沒說出口。

    其實他自己之前也不知道這個，后來混了玄門，才發現玄門修士這般沒用，說死就死了，五千年內能飛升都能被叫一句天才。

    明瑾嘟噥道：“那我不也是天眾奇才？”

    戚烽眉頭緊擰，卻不知在想什么。

    徐有冥打斷他們：“凡俗界與修真界各有好壞，不必執著比較，說這些也無意義?！?/br>
    明瑾道：“至少在修真界人能修煉就有機會，反正對普通人來說，死了投胎也不會記得從前，與魂飛魄散一樣都是死，沒什么區別?！?/br>
    樂無晏：“那是因為你這輩子已經當上皇帝了，才會這么想，我看一般人，最多只想求個下輩子富貴命而已，夭夭你說呢？”

    徐有冥：“只要不是受天罰，注定生世受苦，入輪回也無不好，總是有希望的?！?/br>
    明瑾順嘴便說：“那讓仙尊你去入輪回，你樂意嗎？”

    徐有冥道：“順其自然?！?/br>
    樂無晏愣了一下，徐有冥說這話時語氣太過自然，眉目在燈火映襯之下淺淡疏朗，仿若不真實，讓他心頭沒來由地一緊。

    “……你說什么呢？你怎么會入輪回？”樂無晏下意識道。

    明瑾：“看吧，真說到你們自己身上，師父你就不愿意了?！?/br>
    樂無晏瞪他一眼：“你廢話太多了?！?/br>
    明瑾嘻嘻哈哈地拉著戚烽先往前去了。

    徐有冥見附近有賣糖人的，問樂無晏：“要嗎？”

    “我說了，別把我當小孩子哄，”樂無晏不高興道，“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徐有冥：“隨口說說的?！?/br>
    樂無晏：“隨口說說？”

    徐有冥問他，“……既然覺得做一個凡俗界普通人也不錯，為何我說這個，你不高興？”

    樂無晏：“若是只有我一個人，輪回就輪回了，我們兩個人，要真入了輪回，下輩子碰不上了怎么辦？”

    徐有冥：“不會，別想這些?！?/br>
    徐有冥還是去買了個糖人來。

    樂無晏一撇嘴，勉為其難接了，甜味嘗進嘴里，心里卻不太是滋味。

    ……徐有冥這個混蛋，說這些莫名其妙的做什么？

    之后樂無晏一直心不在焉，順著人潮往前走了一段，前方城樓上忽有煙花沖天而起，在夜幕下轟然炸開，行人紛紛駐足。

    他二人也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陣，樂無晏道：“從前在太乙仙宗，過年時也放了煙花?！?/br>
    徐有冥：“嗯?！?/br>
    樂無晏回想起那時，徐有冥說的那句“只有彼此都得到了永恒的壽元，才不懼塵緣再被斬斷”，心道這人怎么還出爾反爾呢，如今竟然說入輪回也無不好？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他問。

    徐有冥轉頭看他，煙花光亮映在樂無晏的黑亮眼瞳里，他就這么定定看著自己，言語間竟似有幾分他自己也未察覺到的委屈。

    徐有冥伸手過去，樂無晏下意識閉了眼，徐有冥的指腹輕擦過他顫動的眼睫。

    “沒有，”他聽到面前人低聲溫語，“是我說錯話了，別生氣?！?/br>
    將至亥時，他四人才自這夜市離開。

    明瑾不想半夜回宮，帶著戚烽跟去了國師府。

    樂無晏不滿道：“戚烽不是有自己的將軍府，你們不能去那里？”

    “不去，”明瑾道，“跟師父喝酒?！?/br>
    喝就喝吧，樂無晏也想喝。

    大約是樂無晏和徐有冥過兩日就要走，明瑾愁上心頭，拉著樂無晏喝酒時，問他們什么時候還會回來，不能把他們忘了。

    “我們回去之后，大概會閉關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幾年，可能十幾年幾十年，你們若是有急事、要緊事，可傳訊給我們?！毙煊汹さ?。

    明瑾聞言越發難過：“那我們不是很久都見不到師父你們了？”

    “你又不是沒斷奶，至于么？”樂無晏受不了他，“你好好做這個皇帝，等過個幾十年，你倆差不多‘壽終正寢’時，我們就會來接你們過去?！?/br>
    明瑾：“……你們不會不來了吧？”

    樂無晏：“你們安心做好該做的事情，我們自然還認你倆是我們的弟子?！?/br>
    明瑾倒了一口酒進嘴里，再一抹臉，只能點頭：“好吧?！?/br>
    他這個趕鴨子上架的皇帝，是非做不可了。

    于是愈發悲從中來，酒一口一口往嘴里倒，還拉上樂無晏一起。

    樂無晏今夜大約心情也不大好，明瑾倒酒他便喝，倆人拼起酒來，便沒完沒了。

    戚烽原本想制止，見徐有冥沒說什么，話到嘴邊，便也算了。

    之后樂無晏和明瑾都喝醉了，他倆各自將人帶回屋安頓。

    樂無晏醉迷糊了也不老實，被徐有冥抱上榻時，一直攥著他衣袍，睡夢中嘀咕了一句“夭夭”，徐有冥將人放下，在榻邊坐下。

    手背輕擦過他面頰，樂無晏下意識貼過來，徐有冥安靜看他許久，收回手，起身出去屋外。

    戚烽過來時，徐有冥正在院中練劍。

    戚烽頓住腳步，站在廊下仔細看，徐有冥的劍勢中不帶劍意，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已足夠叫戚烽看出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

    戚烽眸光微亮，眼中隱有向往。

    待徐有冥停下，他走上前，頓了一下道：“師尊是否心緒不寧？”

    徐有冥的劍招雖強悍，但有不穩之處，分明是他分心所致。

    徐有冥沉默看著他，片刻后道：“你伸出手來?！?/br>
    戚烽不解其意，但聽話做了，伸出手，手心正面朝上。

    徐有冥的手掌蓋上他的，那一瞬間，他二人身體中的靈力迅速聯通起來，戚烽只感覺一股叫他完全無法掙脫的牽引之力攥住了他，不斷將他身體里的魂魄攥向徐有冥那方，幾乎要脫離rou體一般。

    也或許那根本不是魂魄，是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東西，但當徐有冥撤回手時，他已渾身冷汗涔涔，以劍撐地，才能勉強穩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