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天下第一甜 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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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想起自己的兒子裴南亭,裴寄清一下站定,這樣遠的距離,他拄著拐站在這里已經看不大清徐天吉的背影,“將軍百戰死,可憾南亭……” 南亭。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時有些說不下去了。 可憾南亭,身在沙場卻并非死于沙場。 “您的腿是走不動了?”謝緲清淡的嗓音打破他的恍惚沉思。 “如何?太子殿下莫非還要發善心背我這個老頭子?”裴寄清收斂情緒,笑了一聲。 謝緲扯唇,“舅舅,我娘子還病著,便不同您一道了?!?/br> 說罷,少年便率先往前去了。 裴寄清在后頭看著那道紫棠色的身影,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但他拄著拐,由一名宦官扶著還沒走出多遠,便有一行宮人抬著步輦來了。 “裴太傅,請?!?/br> 一名宦官上前來恭敬地喚了聲。 裴寄清不動聲色,打量著那步輦上刻的四龍紋,便知是東宮來的。 他面上笑意更濃,點了點頭,便由著人扶上步輦,往皎龍門去。 裴府的馬車,就停在那兒。 —— 紫垣河上總有一片忽濃忽淡的霧氣彌漫,白鶴展翅掠水而過,戚寸心坐在樓上的窗畔,迎面便有微潤的清風拂面。 “不是跟你說過了,病既還沒好,便不必著急過來?!敝芫肛S聽見她咳嗽,便伸手將窗戶合上。 “先生,我就是想來見見您?!?/br> 戚寸心抿了口熱茶,嗓子好了些,臉色仍然有些不好。 “賀久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因為這世上之人崇尚心性堅,敢為義字死之志士,便去要求一個普通百姓也應如此,肯割rou喂鷹的圣人畢竟是少數,這世上大多數人并非是不良善,只是有所懼,有所難,若是太平盛世,他未必會面臨此等抉擇,更不會一念之差殺了恩人又為此痛苦難當,難以原諒自己?!?/br> 周靖豐大抵明白戚寸心為什么想來見他,眼下她身邊除了裴寄清,便只有他這么一個長輩可以依靠,他也明白她不過只是一個小姑娘,卻親眼見證自己唯一的朋友成了戰爭與政治交織之下的血淋淋的惡果。 “寸心,逼你卷入紛爭的是南北戰火不止的世道,逼你朋友犯錯去死的,也是這世道,不是你?!敝芫肛S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滿眼慈和。 他的聲音落在戚寸心耳畔,卻剎那令她想起那個雨夜,小九緊緊地抓著她的腕骨,對她說:“我變成這樣,跟你沒有關系,因為我是先殺了救命恩人的膽小鬼,然后才是你的朋友?!?/br> 眼眶有些酸澀,戚寸心緊緊地攥著茶碗,“先生,我從前一直不明白您心中明明還放不下北邊的失地,方不下北邊受苦的漢人百姓,卻又為什么那么決然地在殿上一劍斷君恩,從此再不插手南黎的事?!?/br> “現在我卻好像有點明白了,有的時候,武功再高也終究只能在江湖而非廟堂,絕世武功救不了一個傾頹的國家,始終掌握國家命運的,非是沙場上的將軍,邊關的將士,而是千里之外,朝堂之上的弄權者?!?/br> 周靖豐聞言,抬眼看著她,半晌面上的神情有了幾分滄桑變化,她如今已變得更通透了些,也令他頗感欣慰,“不錯,我非是廟堂之上可以攪弄風云之人,我無論做些什么,終究不能改變朝廷里的風云變幻,但你舅舅與我所處的位置卻不一樣,若無明君,朝堂便是一潭污泥,我不愿塵泥沾衣,自能抽身而去,但他卻不行,他要在其中,不沉溺,不絕望,玩弄權術大半生,為的也不是自己?!?/br> “寸心,世人敬我,卻不知我不過是匹夫之勇,我能殺一個北魏皇帝,幾個北魏將軍,卻殺不死北魏蠻夷滅我漢家天下的野心,反倒是你舅舅,他半生都是泥淖里的孤軍,如今失了兒子,便更是孤零零的了?!?/br> 周靖豐一時也是頗多感觸。 “先生,舅舅如今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br> 戚寸心收拾好心緒,咳嗽幾聲,“蓮塘若總不見清澈,便不能看夏日的滿塘蓮花開,我和太子也在這泥淖里,我和他會一直在這里?!?/br> 她的面容仍透著些蒼白,但此間不甚明亮的光影之下,她的一雙眼睛卻顯得清澈又堅定。 因病還沒好,戚寸心今日也沒在九重樓里多待,聽子意稟報謝緲已經到了紫垣河對岸,她便下了樓,往對岸去了。 “這幾天舅舅腿腳不便,你有沒有讓人用步輦送送他?”戚寸心牽著紫衣少年的手,一邊往玉昆門走,一邊問道。 少年聽她開口第一句便是問裴寄清,他抿了一下唇,卻仍然頷首答了一聲:“我已遣了人去送他?!?/br> 走入朱紅宮巷中,戚寸心忽然想起她初到南黎皇宮里來,身邊的這個少年曾站在這樣顏色濃烈的宮墻下,銀杏葉落了他滿肩,那時他對她說:“這里并不好?!?/br> “可是娘子,我要在這里?!?/br> 少年的面容逐漸與眼前此人的輪廓重合,聽見他的輕喚,戚寸心回過神來,宮巷里靜悄悄的,子意與子茹她們一行人也在他們兩人身后還隔著一段距離。 戚寸心忽然松開他的手,雙手環住他的腰,像那只小黑貓似的掛在他身上,還不忘跟著他的步履往前走。 “娘子?” 少年有點無所適從,步履遲緩了些,他的手攬住她的后背,紫棠色的寬袖覆蓋在她肩頭,被陽光照得泛著瑩潤的華光。 “你好好走路?!?/br> 他明顯有點不好意思了,出聲提醒她。 “我在看路啊?!?/br> 她有點黏人,抱著他纖細的腰身不撒手。 “是不是累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你要背我嗎?” 她仰頭望他。 “可以?!?/br> 少年想也不想,輕輕頷首。 春日杏花落滿頭,戚寸心被他背著,趴在他肩頭,拂落他發間的花瓣,他看不到她的眼圈兒是紅的,卻沒掉淚,只是忽然喚了聲,“緲緲?!?/br> “嗯?” 他聞聲,便下意識地側過臉。 毫無預兆的,她親了一下他的側臉,那一霎,他眼睫輕抬,卻聽她說,“緲緲,我們要和舅舅一樣,守在這里,守住南黎?!?/br> 這里一點兒也不好。 可是我們仍要在這里,身入血腥泥淖,以期來日方長。 第73章 轉眼入夏,春衫漸薄。 一碗冰鎮梅子湯見了底,略微消去幾分暑氣,戚寸心手持一柄緞面蝴蝶刺繡的團扇,才將一枚棋子扣在棋盤上,抬眼就瞧見坐在對面的裴寄清露出來一個笑。 她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她便見他從棋笥里抓出一顆棋子來,十分隨意地擱在一處。 戚寸心埋頭盯著那顆棋子好一會兒,最終悶悶地說,“我輸了?!?/br> “寸心已經大有長進了,周靖豐沒白教你?!迸峒那迩埔娝且桓蹦枘璧哪?,便輕搖折扇,笑得開懷。 “可我下不過先生,下不過緲緲,如今也還是下不過您?!逼荽缧淖詫W下棋開始,便也只跟他們三人下過,故而腦門兒上常頂著一個“輸”字。 “我好歹是個活了好幾十年的老頭子,若是輕易讓你這小姑娘贏了去,那可真是要找個地縫兒鉆了?!?/br> 裴寄清笑著飲了口茶,“再來再來?!?/br> 熾盛的陽光從圓窗照進來,落在褐色的木地板上,映出大片的光影,侍女從冰鑒內取出切好的西瓜來,皮綠瓤紅,清甜起沙。 戚寸心吃了一塊西瓜,眼睛也一直沒離開過棋盤,謝緲才到院子里,還沒走上石階,便透過圓窗瞧見她一只手上拿著塊西瓜皮,另一只手握著顆棋子卻遲遲沒落下去。 她皺著眉,看起來有點苦惱。 謝緲移開目光,走上階梯進門,才到戚寸心身邊坐下,他便湊到她耳朵邊,輕聲道:“下這里?!?/br> 戚寸心一下回神,先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又側過臉去看他,她有點欣喜,“緲緲?!?/br> 謝緲微微一笑,將她手中的西瓜皮扔到一旁的托盤里,又用錦帕替她擦手。 “舅舅,快下?!?/br> 戚寸心由著他擦,自己則毫不猶豫地落了子,又催促裴寄清。 連著好幾手,坐在裴寄清對面的小夫妻都在竊竊私語,他起初還裝看不見,到后來最后一子落下,他才忍不住笑,“寸心,到底是我們兩個人下棋,還是我同你們夫妻兩個下?” “舅舅已經贏了我三局了,我還從沒贏過,您讓我這一局,以后我都不要緲緲幫我作弊了?!?/br> 戚寸心也有點不好意思,她笑了一下,又拿起扇子給裴寄清扇涼送風。 “好好好?!?/br> 裴寄清滿面笑容,這兩日他總病著,也是今日戚寸心出宮來看他,同他聊天下棋,他的精神頭才好了些。 即便是在病中,裴寄清的花白的發髻也還是梳得一絲不茍,衣裳也穿得整齊妥帖,“雖然還沒收復綏離,但永寧侯徐天吉在壁上也還是打了一個勝仗,也算是挫了挫吐溪渾的銳氣,你們父皇今夜特地邀百官宴飲,你們兩個是真不去?” “去了也是坐在那兒被人瞧著,多不自在?!?/br> 戚寸心搖了搖頭,“父皇既答應我與緲緲出宮來看您,我們不去宴上,他也不會說什么的?!?/br> 徐天吉在壁上打了第一個勝仗,這對南黎來說無疑是近期最為鼓舞人心的消息,延光帝謝敏朝無非是想借著今夜的宴飲告誡朝中的主和派,他此前派遣永寧侯徐天吉出兵壁上的旨意沒有錯。 戚寸心和謝緲去與不去,倒也沒什么關系。 “陛下這個人啊,在攘外安內這件事上的確是鐵血手腕?!迸峒那迨諗苛诵┬σ?,忽然有幾分感嘆,“李氏兄弟一除,他便開始盤算起和北魏的戰事了?!?/br> 天色暗淡時,宮中宴飲便已開始,而裴寄清稱病在家,自然不必去宮中赴宴,府中廚房準備了一桌清淡的筵席,或因戰事告捷,裴寄清心頭也是十分高興的,在桌上也小酌了幾杯。 戚寸心見裴寄清心情好,也就陪著他喝了些,只是一兩杯,到離開裴府時,她也僅有幾分朦朧醉意,反倒是謝緲喝了不少,一雙眼睛看著霧蒙蒙的,也不夠清明了。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夜風掀了簾子,清涼的微風拂面,她側過臉,正好看見外頭一片連綿的燈火。 五顏六色的,形態各異的。 或因壁上的戰事初勝,消息才傳到月童來,這月童街上便比以往更熱鬧許多。 “緲緲?!?/br> 她忽然抓住身側少年的手腕,正閉目養神的謝緲睜眼,有點茫然。 “我要那個?!?/br> 她趴在窗畔,指著一處,可馬車在前行,少年抬眼看過去時,只略微瞧見一眼街上的喧囂熱鬧。 “丹玉?!?/br> 謝緲喚了一聲,嗓音清冽,卻仍透著幾分醉意。 下一刻,馬車便穩穩停在路邊。 謝緲先行下了車,卻只是懵懂地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直到戚寸心下來往后頭望了望,便牽起他的手,朝懸掛了大片燈籠的攤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