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外人
一日放學,宋予旸送她回家,落日昏黃,形影相隨,停在單元樓的側面,他拉住正要轉身的戴清嘉,牽她的手:“這樣會覺得過分嗎?” 宋予旸的聲音和他的眼睛一樣干凈清澈,戴清嘉含著笑,順著情勢踮起腳,飛快地在他嘴唇上留下一吻,觸感輕柔:“如果你不覺得我這樣過分的話?!?/br> 戴清嘉八百年前就不會臉紅了,她人生第一次被老師在全班同學面前罰站就很自在,李老師說她是天生的厚臉皮。但是她很喜歡看別人臉紅。 宋予旸盡管驚訝,卻未驚慌失措,看著他的耳根泛紅,她愉悅地向他道別,說明天再見。 在樓前的花圃,戴清嘉像投籃一樣,將一迭收到的情書扔進垃圾桶,回身卻撞上意料之外的人,興許是下班的原因,興許是等待長久,俞景望姿態很放松。 戴清嘉勉強鎮定:“hi,俞醫生?!?/br> 戴清嘉方才停留的地方正好是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出口,他一上來,就被迫欣賞了一出依依惜別。 不過俞景望比她更為從容,點了點頭,徑自走進單元的大門。 他想起讀初中的時候,有一天回家,路過小區里的籃球場,一個小男孩坐在高高的單杠上,任性地往下扔籃球,底下圍著一群惶恐的大人和憤怒的青少年。他經過,自覺與他無關,卻在家中又遇到那孩子,躲在他母親身后,抱著籃球,探出頭,對他做鬼臉。 母親說,這是你的表弟,你帶著他玩。 那孩子年紀小,尚且處在無限放大自己,認為手里的籃球能用來挑釁世界的階段。 那不代表任何人都有縱容的義務。 在婚禮上遇到戴清嘉,他的感受,和這段遙遠的記憶很相類似。 現在他又覺得,戴清嘉更像是進入到商店里的孩子,非要碰一碰架上的商品,卻沒有占為己有的意思?;蛘哒f,她沒有私有的概念,因為全世界都是她的游樂場。 對戴清嘉的判斷,只在他腦子里停留了二十秒,俞景望走進電梯,她跟著進來,倚靠墻壁,勾著書包帶,試探地說:“你應該沒有告狀的習慣,對吧?” 俞景望從鏡子里看她,她漫不經心的表情里居然掩藏了稀少的心虛,這是因為今天李韻大駕光臨:“我想李老師會對她女兒有基本的了解?!?/br> 這對于現在的中學生很正常,何況他不相信李韻會對戴清嘉存在誤解,認為她是不談戀愛的乖孩子。 “她了解,也不在這方面了解。何況,了解和親耳聽見是兩回事?!?/br> 俞景望隨意地說:“患者家屬有知情權?!?/br> 電梯到達,戴清嘉一僵,她不很怕李老師的怒火,只是,那會有點麻煩。 # 晚飯,李韻端上精心熬煮的湯,戴清嘉用撈起底部滿滿的湯料,首先聞到了一股海洋的腥味,不滿地說:“有我最討厭的海帶,整鍋湯都被污染了?!?/br> 李老師完全不管她,和顏悅色地盛湯給了俞景望:“景望,多喝湯,知道你最愛喝,我特地熬的,你平時辛苦?!?/br> 李韻口中的最愛,其實是他上一次禮貌地贊了一句好喝。安城人是出了名的愛喝湯,四季不同,花樣百出,奉為養生之道。出生在醫學家庭,俞景望只能認為湯的文化價值大于營養價值,不過他沒有掃長輩興的打算:“謝謝媽?!?/br> 隔著蒙蒙的霧氣,俞景望發現對面的戴清嘉咬著筷子尖,警惕著他和李韻的對話,他回以忽視,這成了對她的一種折磨,因為猜不準他會不會說。 李韻瞪她一眼:“發什么呆,吃飯也磨磨蹭蹭的?!彼祷貜N房端出一小盅湯,“你的份額,給我喝光?!?/br> 戴清嘉掀開蓋子,果然,天麻燉豬腦,她哀嘆說:“我吃豬腦快吃吐了?!?/br> “不要廢話,以形補形?!?/br> 戴清嘉有一個讀博士表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殘酷地打破家庭群里的迷信。此刻,她非常希望俞景望作為神外醫生,嚴肅地告訴李老師,豬腦補腦是毫無科學依據的。 俞景望當然是事不關己,又像上次她裝病失敗那樣無視她,反而是戴寧笙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我好久沒有喝mama燉的豬腦了?!?/br> 戴清嘉立刻順理成章地分享給她一大半。 “你又不需要?!崩铐崜u搖頭,“你啊,就幫她吧?!?/br> 戴爸爸常年在外忙生意,戴清嘉夏天家常穿著吊帶晃蕩,臨走前李韻特地私下叮囑她:“雖然寧笙是你親jiejie,但是既然她成家了,你住在人家家里,就是外人。要知分寸、懂禮貌,要是讓我看見你像原來一樣不知禮貌在人家家里穿著不得體,我就把你那一柜子吊帶都剪爛!聽見沒有?” 直到李老師打道回府,俞景望沒有說一句和她有關的話,戴清嘉松了一口氣:“知道了知道了?!?/br> 晚上戴清嘉到冰箱翻找宵夜,碰巧遇見俞景望,她主動表揚:“你沒說,謝謝?!?/br> 俞景望掃了她一眼:“如果我真的要告狀,你最應該擔心反而不是在樓下的行為?!?/br> “那件事我并不擔心?!贝髑寮畏判牡匾恍?,笑容隱含著狡黠的成分,“如果你要說,早在我搬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說了?!?/br> 客廳的燈已經關了,俞景望穿著黑色的睡衣,他似乎不喜歡在深夜以這樣家居的面目和戴清嘉單獨相處,徑自從冰箱中取出牛奶。 手里一輕,戴清嘉直接從他手中拿走牛奶:“最后一盒牛奶應該留給長身體的人,謝謝?!?/br> 戴清嘉身著一條長度垂至地面的白色睡裙,是吊帶的設計,她為了李韻定下的得體標準,不得不外披一件針織衫。 從俞景望手里搶牛奶的時候,絲綢質地的裙擺拂過他的腳背,輕而涼的質地,她偏頭探究:“俞醫生,你不說,是因為你也不想和我扯上關系,對吧?” # 睡前,戴寧笙主動提起了戴清嘉的事:“我問了學校的宿管中心,他們說,只要瞳瞳這學期不再犯錯,下學期就能回學校住了?!?/br> “瞳瞳?” “哦,就是清嘉,她以前叫嘉瞳,我叫習慣了?!?/br> 戴寧笙坐在梳妝臺前,俞景望站在她身后,說:“你對于‘不再犯錯’這一點,好像很樂觀?!?/br> 戴寧笙將乳霜抹勻:“難道不應該樂觀嗎?我看這孩子最近的表現還不錯?!?/br> “戴老師,你可能對學生太有愛心了?!贝鲗庴辖y稱她教的學生為孩子,超出她年齡的憐愛語氣令俞景望有些好笑,“但是你要明白,她接近十七歲,已經不是孩子了。而且,現在的孩子并不像你以為的那么單純?!?/br> “我沒有想象她很單純,我只是覺得,安城中學的學習環境好,她在里面也會慢慢改變的?!贝鲗庴峡吭谒砩?,后仰著看他,“說我有愛心,你沒有嗎?有一句話是,醫者仁心?!?/br> 俞景望承認說:“嗯,我是治療身體,你是治療心靈,還是你的任務更艱巨?!彼⑽⑼nD,“只是我希望,你的愛心能得到對等的回報?!?/br> 戴寧笙被他逗笑,半晌,抬手觸碰他堅毅的下頷,認真地問:“說真的,你會感到不適應嗎?” 戴寧笙細長的眉形似柳葉,蹙起的時候,形成一個悲婉的弧度,大概這樣的人內心總是柔軟。新婚以來,陪伴的時日屈指可數,她從不說不適應。 俞景望低頭看著她說:“不會。之前不是說過,我沒問題,只要你不覺得頭疼就好?!?/br> 俞景望沒有對戴清嘉加以評價。比起批判她,他對她天真、愚蠢又自鳴得意的劣根性毫無興趣。他界限分明,不喜歡自己的邊界被逾越,對他人的私事也總是冷感。 他不認為對妻子的家人指手畫腳是一種尊重。況且,他發現在這個家庭里,即使是對戴清嘉沒有一句好話的李韻,也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溺愛她。 戴清嘉的一舉一動,會得到全家人的關注。他甚至感覺,如果有一天她變得獨立、自覺和懂事,李韻會是第一個無所適從的人。既然如此,他作為外人,憑什么打破這種家庭模式呢? 他只是不會參與。 標題的意思是:到底誰是外人?(有私信問我這篇文會不會有車,當然是有的。只不過在車之前會有一段劇情,可能對于po來說節奏會慢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