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3結局
接蕭逸出來的那天下著微雪。我坐在車里,漫天飛雪輕輕敲打著車窗,好像還能聽見寒風呼嘯著吹過街道。 蕭逸出來了,潮濕的積雪在他腳下吱嘎作響。他瘦了好多,一張臉更顯得棱角分明眉眼深邃,依舊是帥的,只是無比憔悴。聽說最后一場連續14個小時的連番轟炸,他嘴咬得死緊,什么都問不出來。 本來就問不出來什么,吸毒完全是栽贓。另一件事,在沒有正式立案之前,怎么問都是白搭。如今萬事平息,我來接他回家。 其實我對蕭逸真正的動心,從未說出口。 那是高中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晚上,我為某道數學大題費解,晚自習結束后還在教室計算。等終于解算出答案,抬眼一看天黑得徹底,整棟樓都沒有人,如死寂般沉默。 最可怕的是,因為學校的奇葩設計,我走出教學樓需要穿過一條很長的走廊。那條走廊裝著觸摸感應燈用以照明,但為了省電,每盞燈的照明時間都很短。 觸亮一盞燈走到一半,燈就會熄滅,我便只能置身于黑暗。 這種傻逼設計被詬病許久,校方卻一直不處理,可能怕麻煩吧。我站在尚有燈光的樓底,望著遙遠的樓道大門,思考自己跑起來的速度夠不夠堅持。 就是這個時候我再次遇見蕭逸,他沒有嚇到我,看我猶豫的樣子瞬間明了。 “怕黑???” “那我們一起走,我先過去給你按著延時,你再過來?!?/br> 我點頭,他就真的走過去,停在第一盞燈那里,伸手一直按著。 “過來?!?/br> 我在光亮中向他跑過去。 “別急?!彼α?,“來,你繼續按著這盞,要不然這邊兒就暗了?!?/br> 他向第二盞走過去,重復之前的步驟。 那條幽深可怖的走廊有11盞燈,蕭逸為我亮了11次燈,對我說了11次過來。 我身后是無盡黑暗,面前是他微笑的臉。那是光明所至。 這一件事,我記了很多很多年。 記憶中蕭逸不是多么愛笑的人,可一旦笑起來,天就亮了。我記得那雙眼睛,清亮透徹,望進去,全部神思都迷失在那片海里,再也收不回。 他護送我一直到校門口:“你是高二嗎?這么晚一個人走?還是家里有人來接?” “我家車就在前面?!蔽抑噶酥覆贿h處亮著尾燈的汽車。 “好?!?/br> 走了兩步我想起什么,轉身喊他:“再見,學長。謝謝你?!?/br> 蕭逸站在路燈下朝我揮手,影子被拉得頎長,倒有點落寞。 一周后,蕭逸出事。 我的回憶在此刻戛然而止,因為此時的蕭逸已經推開車門鉆進來,他眼里映著雪光,干凈純粹一如當年。 “你來啦?!?/br> 他舔唇對我笑,唇角因為缺水干澀起裂。坐到我身邊的時候,一下子就聞到他身上的香皂味兒,普通卻干凈。我想起當年解簽時的話,叁十歲這年是道大坎兒,幸好蕭逸跨過來了,我們一起跨過來了。 我給他擰開礦泉水,又從包里翻潤唇膏。蕭逸接過水喝了一口,猶猶豫豫地伸了手過來,又不敢碰我,有點局促又有點緊張,不時偷偷瞄我。 “牽吧?!?/br> 他的掌心這才覆上我的手背,輕輕地一把攏住。我被他握在手里,還是那么溫暖干燥的觸感。 “聽說你想一個人扛???” 蕭逸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覺得,一個男人應該擔負起他應盡的責任?!?/br> “傻逼?!蔽翌┧?,“合同你都沒認真讀過,扛什么扛?你扛得住嗎?” “那你扛得住嗎?”他反問我,見我面色不對,又趕緊改口,“別罵了別罵了,我知道錯了,謝謝小助理救我一命?!?/br> “別自作多情?!蔽曳瘩g,又補充道,“真調查起來你扛不住的,我只是怕自己被連累進去罷了,我可不想鐵窗淚?!?/br> “對對對,我自作多情。別生氣了,小助理?!?/br> 他輕輕搖我的手,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那你,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 每斷一次句,蕭逸就晃一下我的手,眼巴巴地盯著我。我不置可否。 “小助理,我現在好像真的窮了。還連累你,你能不能別離開我,我一定好好掙錢?!?/br> 倒有點像在可憐巴巴地撒嬌,我發現蕭逸過了叁十歲并沒有成熟,反而更像某種犬科類動物,動不動就搖著尾巴過來。 做人要看開一點,做錯了事終究得接受懲罰,蕭逸人能出來我已經很滿足了。至于錢嘛,千金散盡還復來。以后絕對遵紀守法搞錢,一定一定。 “也沒窮到那種程度,少給我裝可憐?!蔽倚鰸櫞礁嘟o他抹,“閉上嘴巴,要真是傾家蕩產我才不撈你,讓你呆在里面發爛發臭?!?/br> “真不臭!”還沒涂完潤唇膏,蕭逸就貼過來,抱著我埋頭在我側頸處蹭,“你聞一聞,我特意洗干凈才出來的,怕你嫌棄?!?/br> 我被他弄得脖子發癢,又推不開,只能任由他繼續抱著。 “對了,我剛進來的時候你失神在想什么呢?” “想過去,最開始的過去?!?/br> 我給他簡單講了下高中晚上的11盞燈。經歷完這種程度的風浪,內心對于蕭逸不記得我的介懷已經放下了。 “小助理——”蕭逸聽完臉上的神色有些難過,他猶豫了好久才再度開口,“我如果告訴你,我忘記你不是因為我沒有記住,而是因為暫時性失憶,你會不會覺得我在扯淡?” “?你電影演多了?” “是真的,我家里還留著當年的診斷病例?!彼粗?,表情嚴肅,“你記不記得以前我總是和你說頭疼?你老以為我裝可憐,其實是后遺癥?!?/br> “我十八歲那年的事故,除了身體損傷,還造成輕微的腦積血,血塊壓住部分記憶神經導致失憶,我不記得事故前兩周內發生的事,怎么都想不起來,一想就犯頭疼?!?/br> 在那場事故中,蕭逸流失的不僅是身體里的血液,不僅是他曾經驕傲的夢想。有些記憶也一點點隨著他流淌出去的血液,永遠地流失了,永遠都沒辦法再記起。 而我偏偏,就在那些記憶里。 “那時我在醫院,以為沒有多大關系,因為疼后來干脆也不再嘗試回憶??墒俏也恢?,原來我失去的,會是這么重要的人。小學妹,你能原諒我嗎?” 我愣愣地望著蕭逸,大腦努力接受如此戲劇化的解釋。雖然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么些年,可生活也不至于這么離奇吧。 “我不是故意不記得你的。我們錯過了十二年,中間還對你做了好多錯事……現在我還有資格,站在你身邊嗎?” 蕭逸又問我一遍。 “其實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能接受的。因為我確實承擔不起你的愛,我只是命好,能夠再次遇見你?!?/br> “上天在我十八歲那年奪走了夢想,又在我二十叁歲那年送來了你。我不是指你是禮物,我是覺得自己太過幸運??晌叶q的時候還不懂珍惜,那個時候我真的,不太想好好活……” “一個人連自己都放棄了自己,是不是挺可怕的?” 他看著我。 我撇過頭:“蕭逸,我們回家吧,給你跨火盆去晦氣?!?/br> “你剛說什么?” 怎么暫時性失憶現在還能發作嗎?我困惑地重復了一遍:“跨火盆去晦氣啊?!?/br> “不是,回家那句?!?/br> “怎么了?” “你原話是什么?”他非常執著地盯著我。 “……蕭逸,我們回家?” “嗯,我們回家?!?/br> 他跟著我重復了一遍,兩只手都緊緊握上來,輕輕親了一下我的額角。 時代的洪流裹挾,我們身不由己。命運的風云翻覆,我們無從預判。 無盡車流中我們疾馳前行,雪花紛紛揚揚飄飄停停,我與蕭逸靠在一起,等待著那個冬天一點點被春天暖化。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