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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并不是無限的,拼了命往里咽東西總有被填滿的一天。 他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因為每當從痛苦中復活,以為可以忘記那些東西笑著生活的時候,新的痛苦又會馬上追上他,而且一次次比以往更加兇狠。 他知道那是他曾經咽下去的東西又涌了上來。它們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是席卷在新的浪潮里,不知何時就會將自己淹沒。 要是能拿出來一點就好了。 可是拿出來能放在哪兒呢?那么晦氣的東西,不管誰看到都會離得遠遠的。不說別人了,就是自己看到了也討厭,誰不喜歡好看的光鮮亮麗的東西呢? 可是長得再漂亮的花,誰又知道它的根已經快要爛掉了。 . “我十點不到就回家了,你在外面轉的時候我爸正好來找我?!?/br> 良元遲疑半晌還是說了出來,不知為什么突然就抑制不住想要傾吐的欲望。明明不說也沒什么關系的,反正對方也沒有問。 金鈺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兩人只是在討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你干什么,又撒酒瘋么?” 良元:“不喝酒也瘋……” 金鈺:“他是不是打你了?我看你嘴角破了一塊?!?/br> 良元:“他好像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是那個在一起,只是普通的在一起…… 他覺得丟臉,因為會被說閑話?!?/br> 金鈺:“他認識我么?” “他好像在你爸公司里上班?!?nbsp;良元想起來這茬,覺得這事不如直接問金鈺,“你知道你爸公司是干什么的嗎,有沒有一個叫良宏的人?” 金鈺:“你爸的事你自己不知道來問我?” 良元:“我們已經幾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br> “要是有名片之類的那我可以幫你查一查?!?nbsp;金鈺滿不在乎道,“不然我爸手底下幾十家公司,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家?!?/br> 就是這樣事不關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冷漠,但對于良元來說反而是輕松。 正因為事不關己,他才可以放心地把這些糟糕的東西拿出來放在燈光下,不用擔心引起對方的厭惡和避諱,也不用擔心會連累他陷入泥潭。 自從相識以來他一直把金鈺當做另一個世界的人,厭惡也好喜歡也罷,從剛開始追求到最后生米煮成熟飯,他從未把對方當做過同類。兩人似乎離得很近,又似乎很遠,但正是這距離讓他感到安全,一次又一次把他從泥沼中拽出來。 他知道為什么。因為在另一個世界里他可以囂張,可以傻樂,可以胡攪蠻纏,可以無事生非。他可以做很多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余力做的事,甚至連生氣也是純粹而痛快的。 金鈺就是在那個世界里帶給他喜怒哀樂的人。 ——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是不會理解我的吧,不理解最好,我也不希望他理解我。要是被這種糟心事影響了心情,他還會愿意跟我交往嗎?還會像剛才那樣羞答答地說想我嗎? ——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他只要在那里就夠了。 . 良元問金鈺為什么連他爸都知道他喜歡男人。 金鈺:“這有什么,我爸媽知道,我全家都知道,公司里的人大概也知道?!?/br> 良元:“是我跟不上時代了嗎,現在說出柜就出柜的?” 金鈺:“那倒不是,小時候沒經驗,跟男生處對象還到處說?!?/br> 良元:“說什么?說你有男朋友?” 金鈺:“嗯,正好兩家是世交,就都知道了?!?/br> 良元:“然后你爸媽就棒打鴛鴦了嗎?” 金鈺:“沒有,我媽說小孩子談戀愛沒結果?!?/br> 良元:“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為什么感覺重點不太對?” 金鈺:“那重點應該是什么?” 良元:“他們就接受你是同性戀了嗎?” 金鈺:“沒孩子可以領養?!?/br> “??!這就是有錢人的思想境界嗎!” 良元想到自己剛挨的巴掌,再次感嘆人和人的差距為什么這么大,“我爸要是也這么開明就好了?!?/br> 金鈺扭頭看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對方的頭頂和一小截鼻尖。 他回想起一個鐘頭前男人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有話卻不敢明說的樣子。開明與否并不重要,那眼神里還包含著很多別的東西。 短短幾分鐘的交談并不能讓金鈺完全看懂眼前飽經滄桑的中年人,他畢竟還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學生。但身處這個位置他已經見過太多類似的眼神,那是仰視也是輕蔑,是平庸又是野心,是怯懦和不甘的結合體。 面對這樣五彩斑斕的視線他笑著說:“真奇怪啊,您還不認識我,卻覺得您兒子跟我在一起很丟臉?!?/br> 男人明顯瑟縮了一下,幾秒鐘前面對良元時的暴虐氣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壓抑著的和善:“家丑,抱歉讓你見笑了?!?/br> ——我來找良元要白天落在他那兒的課本,你知道他會去哪嗎? ——課本?你們是…… ——我們是一個班的同學,如果這件事讓你困擾,那我只能說抱歉。 ——剛剛說的那是氣話,請你不要誤會…… 那個男人,并不是因為兒子跟同性戀往來感到丟臉,而是把別處積攢的怨恨和不得志轉嫁到了兒子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