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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疆斜靠在辦公桌上,一只手夾著煙,吸兩口又低頭去看桌上的材料。 其實沒什么好看的。藏匿抗日分子,招了是死不招也是死,只不過早晚的區別。隔段時間就有人因為類似的罪名被送進來,大部分是真不知道,知不知道都一樣,冤死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他一個。 “我是不是……活不成了?”何庭珖忽然抖抖索索地抬起頭來,沒有全抬,只剛好讓祝南疆可以看到他的整張臉。 “看情況,還能活幾天?!?/br>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沒用?!?/br> 何庭珖哆嗦一下,又緩緩垂下頭去。 剛被帶進審訊室的時候他就想到了祝南疆——老三是大官,老三當過警察局長,只要老三出面一定能救我性命!雖然他恨我,但只要我求他……我懺悔,我向他賠罪,我給他磕頭!只要他肯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在真正見到祝南疆的那一刻,他膽怯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曾對他做過的一切,也清楚地記得他如何從一條可憐蟲變成瘋狗。是他令老三變成這樣的,是他親手將老三逼成了惡魔。一切都是因果報應,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老天爺早在三十年前就為自己安排好了結果。 “聽說,進了審訊室的人很少能活著出去?!?/br> “是?!?/br> “我很怕痛,那些刑具……我受不了的?!?/br> “怕死還是怕痛?” “都怕?!?/br> 祝南疆很木然地看著眼前之人,因為不知道說什么只好一門心思抽煙。 從二十多歲開始當上警探,他審過成百上千個犯人,看慣了各式各樣的“怕”。人生來就是懼怕疼痛和死亡的,這沒什么稀奇。 “不知道大哥怎么樣了……”沉默半晌何庭珖復又開口。 “你問我?” “你知道嗎?” “不知道,可能死了吧?!?/br> 祝南疆想起前段時間在何公館門口看到的那個人影,現在想想也許是何庭毓的魂魄。 不是經常會有這樣的事嗎,人在投胎前去生前住過的地方看一眼再走。所以他應該是已經死了,這么解釋就很對。 “死了……好……”何庭珖口齒不清地喃喃兩句,忽然又抬起頭來,這回直視了他的眼睛,“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br> “不怕死了?” “我受不了的,我撐不下去……我怕我會說出些什么來?!?/br> “你知道什么?”祝南疆皺起眉頭。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其實在挨完第一頓鞭子的時候他想到一個主意。他雖然不知道游擊隊員的事,但卻知道一些別的,一些可能對軍部有利的情報。如果他能夠態度良好地,主動把這些情報交代上去,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的希望。 可是現在,他想,算了吧。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生活沒有指望,戰爭看不到盡頭,連向來最可靠的金錢也保不住。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忍耐多久呢? 我好歹也是軍人的兒子啊,大哥戰死了,我就算茍且活下來,以后又有什么臉下去見他呢? 祝南疆沉默地看著他,沒再追問下去。 煙抽完了,他叫來值班的警員,三人一同回到審訊室。角落里的木頭型架已被染成了暗紅色,不知浸過了多少人的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二十分鐘?!?/br> “什么?” “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彼舆^鑰匙替男人打開手銬,“挑一樣你下得去手的?!?/br> 何庭珖猛地抬頭睜大眼睛。 祝南疆不再說話,轉身帶著警員退了出去。 回到會客廳后他又給自己點了根香煙。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敲著,他腦子里空蕩蕩的,不知該想些什么。 十五分鐘后警員敲門進來:“科長,死了?!?/br> 祝南疆手一抖,落下一塊煙灰:“怎么死的?” “吊死的?!?/br> “好,那就接著審吧?!?/br> “科長?” “接著審,審到咽氣為止?!?/br> 對方終于反應過來:“是!明白!” 兩天后祝南疆在報告書上簽了字,何庭珖因拒不招供在行刑過程中猝死,尸首棄于亂墳崗。 作者有話說: 滴滴!今天是長長的一章! 第86章 治病 何庭珖的死多少令祝南疆有所觸動。 倒不是憐憫或者傷懷,而是感慨世道變遷,一切不復當年。盡管類似的感慨在他剛進巡捕房混出點名堂的時候就曾有過,但那又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心境。 何家的人原本只是在自己眼里死了,現在則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殆盡,就好像過去的祝南疆再次與自己訣別??伤麄冏吡?,留下的卻仍舊是一個壓抑的世界,自己并沒有因此自由,甚至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溫長嶺向他描述的那個“以后”,他其實想象不來,事實上他從未試圖想象過“以后”。他的世界一直都很小很小,小時候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三德里的那條弄堂。且大概因為書讀得少,見識淺,他其實活得有些“鼠目寸光”,永遠只看得到錢,權等可以隨時享受的東西。 他滿足于這樣的生活,且已經拼盡全力爬到了他可以到達的最高位置。太遠的地方他看不到,就不去看了,太深的道理他想不明白,也懶得琢磨。以至于現在,當溫長嶺突然提出要帶他走,他歡喜過后是深深的茫然。歡喜的是終于從哥哥口中聽到這句話——其實在他看來跟承諾“一輩子在一起”沒有兩樣,茫然的是他不知道“以后”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