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生得十分漂亮，笑起來更是眉目明艷，且因為光是笑不說話，看上去有股怯生生的天真。

    他忽然就想起來他是誰了。心里某處遙遠的記憶瞬間全翻了出來，一條弄堂，一段石階，一個小孩。

    溫長嶺往前跨出一步，想要再仔細看看青年的面孔，然而黃老四擋住了他。

    緊接著槍聲想起，兩人都不動了。黃老四的背影輕晃兩下，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祝南疆兩槍打穿了他的肚子。

    .

    院子里恢復了安靜。

    黃老四的尸體被拖進車里，六七名手下也都被阿鑫趕到外面派人看起來。

    祝南疆收起槍，又整了整衣襟，待氣息平復下來之后快步穿過院子推開房門。

    溫長嶺就站在門后面，門一開兩人打了個照面。

    祝南疆的心又砰砰狂跳起來。他不敢說話了，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左右看了兩眼對站在角落里的獨眼少年道：“瞎子，你先出去?！?/br>
    門合上了。

    “溫先生……”

    “南疆……”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話頭。

    詫異地對望一眼，溫長嶺笑了：“南疆，真的是你?！?/br>
    “溫先生，你哪里受傷了？要緊嗎？“

    “我后來打聽過你的消息，也去找過你，但那里已經沒人住了?！?/br>
    “你流血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聽說何庭毓去了日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一起走了?！?/br>
    “溫先生，我帶你去看醫生?！?/br>
    溫長嶺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這才意識到眼鏡片上沾了血痕。低頭四處檢查了一番，他伸出右手去給他看掌心的傷口：“不知碰到哪里割破了手，皮rou傷，自己處理下就好了?！?/br>
    停頓片刻他微微彎起嘴角，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似的：“南疆……你這么叫我，我有點不習慣?！?/br>
    祝南疆以為他是在嫌自己生分，忙試探著改口：“哥哥？“

    此言一出，還沒等他自己覺得窘迫，溫長嶺就先不好意思起來：“也是，那時候你的確一直這么叫我來著……哈，一晃過去這么多年了?！?/br>
    他總是這么笑，祝南疆也只好跟著笑。兩人笑過來笑過去，仿佛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表情好用。

    剛才那兩槍把溫長嶺嚇到了，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然而現在他確定了，這不是別人，是南疆，那個曾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里又消失得一干二凈的男孩。

    他竟突然就回來了。

    “你把他……把剛才那人打死了？“溫長嶺想起了黃老四。

    “他們就是些地痞流氓?！?/br>
    “他叫人來偷房契，逼我簽字畫押，這附近的幾戶人家全被他逼走了?！?/br>
    “除了這他還干了不少壞事，早就該死了。哥哥，你放心，以后不會有人再來為難你?！?/br>
    “南疆，你這是……“溫長嶺聽他說得輕巧，心下生疑。

    “我幫巡捕房跑腿，總監偶爾會叫我來抓人?！?/br>
    “那你就這么把他打死……“

    “不礙事，上面批準了的?！?/br>
    祝南疆知道他想問什么，但下意識地沒有全說真話。這兩年他自認為沒做什么罪大惡極之事，但不知怎么的名聲越來越臭，偏偏眾人都對他客客氣氣，也不知道壞話是從誰嘴里傳出來的。

    溫長嶺人在華界，租界里的流言不可能條條都傳進他的耳朵。傳不進最好，祝南疆巴不得他對自己一無所知。

    “哥哥，我現在又搬回去住了?！?/br>
    “是嗎？這我倒不知道……我也很久沒有回去了?！?/br>
    “前幾年我在寶山路買了房子，就在三德里附近，可是一直沒有看見你?！?/br>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在上海，過兩年又趕上印刷廠改建，就跟著叔叔搬來了這兒?！?/br>
    溫長嶺將左手握成拳擱在腿上，有意無意地藏起斷指的那一側。

    時隔多年，他不想再提起那段慘痛的經歷，幸而祝南疆也沒有。談起當年，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輕描淡寫一略而過，仿佛那真的只是漫長歲月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尋常的往事。

    尋常到只要沒人提起，就可以被時間掩沒。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昨天網卡，發布失敗沒發現！(Ｔ▽Ｔ)這是周三的，晚上再更一章作為補償！

    第16章 扭捏

    祝南疆在溫宅逗留了足有半個多鐘頭，直到瞎子敲開門提醒他門口的弟兄再不撤就要把警察局的人給引來了，這才意猶未盡地跟溫長嶺作別。

    他起先擔心溫長嶺會不認得他，這還算是比較好的結果。最壞的打算是他恨他，根本不想見他。這也是他多年來不敢刨根問底追查他的下落的原因。

    見不到，至少還有個念想。見到了，可能是更深的絕望。

    可是現在，他發現一切都是他杞人憂天。溫長嶺記得他，愿意跟他說話，甚至允許他叫他一聲“哥哥”。

    時間仿佛一下子倒退了很多年，他依舊是那個坐在石頭臺階上等哥哥放學的小孩。

    不同的是，他已不再需要扮可憐來獲取憐憫，也有足夠的力氣和膽量來保護自己和別人的安危，就像方才毫不猶豫地殺掉那個令哥哥受傷的癟三一樣。

    溫長嶺跟他說了這些年來他家中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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