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訂單偶爾會被尤良木搶到，由他負責送達，因此，慢慢地，他就和程愷見多了。

    但尤良木也不會經常要寒暄兩句才走，就打個招呼算了，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似的，每次提著訂單匆匆而來，頂著頭盔匆匆而去，有時在中午，有時在下午。

    作為副總監，程愷每次都很體恤下屬，自己親自出來拿外賣，也不用同事跟著幫忙，順便跟尤良木講幾句有的沒的。

    “吃了嗎？”

    “沒呢，忙著送單?！?/br>
    “哦，那正好，一起——”

    尤良木顧著看手機上下一個訂單的倒計時，連正眼都沒看程愷，“走啦拜拜！”

    “——嗎？”程愷頓了頓，苦笑，“好……慢點，再見?！?/br>
    尤良木嗖地就跑走了，跟腳下踩了風火輪似的。

    一位同事走過來，好奇問程愷，“Kevin，你最近是漲薪了嗎？怎么老請大家吃下午茶？”

    “最近看大家辛苦，想犒勞犒勞大家?！?/br>
    同事挺疑惑，“最近辛苦嗎？大家不都沒什么工作嗎？融資和拿信用證都在上月忙完了，昨天Lisa還說近期太閑，想放個年假去旅游……”

    程愷笑笑不說話。

    旁邊那幾個吃人嘴軟的小女生才不管，高舉楊枝甘露和煉奶西多士，紛紛歡呼起哄：“副總監最帥！”

    “好了，別開玩笑了，”程愷正經起來，指指旁邊一大堆文件，“大家趕緊再核查一遍報表，注意數據勾稽關系，下午開會報給唐總的時候可不能出錯?！?/br>
    “是——??！”

    ＊

    結束了今日份的工作，尤良木就匆匆向醫院趕去，看望姥姥。

    他姥姥自打上次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之后，整個人消瘦不少，但狀態還算精神，可能是因為換了一種更好的特效藥。

    醫院這邊跟尤良木說，那位唐先生這個月又將一筆醫藥款匯過來了。

    尤良木感激的同時，心里也被壓得喘不過氣。

    他虧欠唐云乾太多，唐云乾對他的恩德，時常讓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的好，或是理直氣壯地拒絕對方的要求。

    比方說，唐云乾想和他回到從前那樣。

    明明可以拒絕得理所應當一點，這是他的選擇，然而每次多一筆虧欠，便令他的選擇少一份堅決的底氣，多一份遲疑的妥協。

    或許有一天，他真會被這份恩德逼迫著、裹挾著，重新回到那個人身邊，去“報恩”、去“償還”。

    出了醫院，尤良木深嘆了口氣，混混沌沌地走在路上，過馬路的時候沒看燈，還差點被一輛小貨車給刮了。

    快到家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里，修車店老板的聲音跟柴火一樣噼里啪啦，“良木啊，你那自行車修好了，輪軸換了個新的，你記得來拿啊，放我這兒都好久了！”

    “哦哦，不好意思啊杰叔，這段時間我家里有點事兒，忘了……”

    “我這里不是停車棚，沒地兒給你放車?！?/br>
    “下午我就來拿車……哎，好好，謝謝謝謝！”

    結束了這通話之后，尤良木沒把手機放回兜里，他把手機通訊錄下滑至某個號碼，備注是“乾哥”兩個字，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其實剛才已經遲疑好久了，從醫院出來之后，他一直在想要不要打這個電話，只是怕打擾到對方工作，又或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但既然現在手機都拿出來了……

    那就打一個吧。

    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撥了號之后，間歇幾乎不到一秒，對面就接了，傳來一聲清清寡寡的語氣詞，“喂？”

    “乾哥，我尤良木?！?/br>
    對面“嗯”了一聲兒，似乎沒有更多反應，只淡淡問：“有什么事嗎？”

    尤良木雙手捧住電話，很恭敬地說：“那個......今天我去了趟醫院，那邊說，您又給我姥姥續了一筆費用?！?/br>
    “嗯?！?/br>
    “謝謝……”

    “很小的事而已，不用特地跟我說謝?！?/br>
    “還是要的，謝謝您為我姥姥費心了，聽說乾哥您還給她換了一種很貴的藥，”尤良木很禮貌地說，“我真的很感激您?！?/br>
    “除了感激呢？”

    “……”

    彼此沉默了幾秒，都沒有吭聲兒，電話里一陣一陣的滋滋雜音隱約在兩人之間流淌，此時再細微也放大到了極致。

    尤良木憋著一口氣，試探性地問道：“現在這時間段，乾哥您應該是在工作吧？那……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呃……掛了？”

    唐云乾卻沒有結束這通電話的意思，聲音明顯變沉了點，“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從男人這一句略有壓抑的話來看，尤良木猜想對方是又不高興了，并且企圖通過這句話來提示他，自己到底不高興在哪。

    可是尤良木默默地想了又想，實在沒想出個所以然，更怕自己胡亂揣測，最后只是錯上加錯。

    所以他只能一如既往地實話實說，“哎，是的呢?！?/br>
    “……”

    尤良木的措辭頗為客氣，就像感激自己的捐助人一樣，“我就是想好好跟您道聲謝……乾哥，要不是您，以我們家這條件，我姥姥這病也沒得治.......所以就，真的謝謝乾哥您。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br>
    一字一頓還挺鄭重的，怕是他以后有了錢的話，還要為唐云乾立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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