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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年第一次上網,他在網吧的電腦面前琢磨了很久,最后給自己起了個很樸實的網名,叫“幸運的良木”。 然后很快,他發現沖浪網友們的名字也很有趣,“花不完的錢”,“長得像彥祖”,“高高騎在老板頭上”,“暴瘦十斤”……諸如此類,令老土閉塞的他大開眼界。 不知道這些千奇百怪的名字里,有多少個是寫實的,但尤良木以淺顯的見識覺得,大多數應該純屬虛構。 原來大家和他一樣,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會把那些東西和渴望寫進虛構的名稱當中,以滿足短短一瞬間的癡心妄想,和虛榮心。 這么多年后,當初那個搶了他人生的“幸運男孩”,現在已經有了好的事業,有了光明的未來,正光鮮體面地坐在不幸的尤良木面前,請他吃高檔餐廳的貴價飯菜。 人生的長跑里,這兩個不知算不算朋友的朋友,其中一個早就把另一個丟掉,甩出一大截距離,跑在了不可企及的遠方。 程愷看著男人的眼睛,對他說:“尤良木,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補償你?!?/br> “啊……?” “我欠你的太多,太多太多?!?/br> “呃?!?/br>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我們當初究竟是不是……是不是朋友,但如果不是這件事,我們可能……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不聯系。我們或許會——” “算了吧,我們的關系……哎,就一直這樣啊?!庇攘寄緭蠐项^,沒懂對方怎么突然好像很情緒化一樣,莫名其妙的。 “你說你恨我……”程愷忽然像下定決心一般,緊緊抓住尤良木的雙手,“可我不想你恨我?!?/br> 尤良木當即愣住,“哎,你別這樣?!?/br> 他想,這么多年過去,程愷應該也是一直對這件事情耿耿于懷的,所以此刻才會如此激動,都直接上手了。 “抱歉,”意識到他的抗拒,程愷還是收回了手,深深呼吸,調整胸腔里翻涌的情緒。 尤良木有些無奈,“無論怎么說,事情已經發生了,誰都改變不了什么的?!?/br> 他還記得自己二十一歲那年,老家大事連連,暴風雨來得摧枯拉朽—— 天殺的鎮長被舉報了,連帶某些關系戶一起被端掉,鎮長多年前以公徇私送他兒子進高中的案子也隨之揭發,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一夜之間,尤良木成了眾人口中那個被搶了讀書機會的可憐孩子。 各種雜七雜八的人蜂擁而至,有新官上任的新鎮長,也有扛著攝影機和麥克風的,一路來勢洶涌,大張旗鼓,直接殺到尤良木老家門口,說是慰問和采訪。 這陣勢,把那只探出頭來湊熱鬧的母豬都給嚇回豬圈乖乖拱白菜去了。 彼時,尤良木正戴著草帽、卷著褲腿,趿拉著五塊錢的塑料膠拖,專心致志地在老屋的院子里喂雞。 他只是恰巧回了趟老家看姥姥而已,怎么就遇上了這么麻煩的境地…… 大家如狼似虎地圍著他,咔咔拍照,還有幾個記錄員之類的,對他的坎坷經歷和悲慘身世大做文章。 “現在你的前鎮長已經被繩之以法了,你有什么看法嗎?” “你想對當初的自己說什么呢?” “你還有繼續學業的打算嗎?” “您是否考慮過向社會求助呢?” “......” 記者們接連問了一大堆問題,尤良木卻沒怎么理會,好似那問題是砸到他身上的臭雞蛋,他只能埋頭躲避,順帶一把米糠一把菜葉子地撒。 那剎,嘰嘰喳喳,他猶如一只鶴,身邊群雞圍繞,啼鳴不斷。 沒什么可回答的,他只想問問在場的各位,誰能還他一個人生重來的機會? 他不想要這些果籃,不想要這些慰問品,他想要一個讀書的機會,想要那本大字漆金,蓋章鮮紅的錄取通知書。 ——被程愷偷去了的那本。 尤良木又想想,或許,拿到手里也沒用。 因為,已經二十一歲的他,已經進入社會打工已經六年的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庸庸碌碌的模式,只會起早貪黑地干活,再也沒有了讀書做題的能力。 所以,過了這么多年之后,當他跟企圖補償自己的程愷說,“改變不了什么的”,這確實是他的真心話。 他說他認命了,這也是真心話。 如今在餐廳里,兩個男人就這樣相互擠笑,頂著兩張扭曲的微笑面具,就要裂開了,露出底下兩張誰也笑不出的臉來。 在他們之間,剩下的也許只有怨恨和愧疚,還有一段洗不掉、也不愿意談及的過往。 “吃吧,”尤良木夾起一根冷掉的上湯娃娃菜,嗦了起來。 程愷靜靜看著他,心里竟堵得透不過氣來,想再去講些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這樣快要瀕臨崩裂的氣氛中,程愷坐立不安,突然間,看見餐廳門口走進了一位熟人。 這就像一個可供他結束這場沉默與尷尬的契機,于是他趕緊開口對尤良木道:“我、我看見我們公司老總了,呃,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先吃吧......” 尤良木頭也不抬,“哦?!?/br> 程愷繃著臉起身,逃似的離開座位,快步走向他的老板,恭敬地打了聲招呼:“唐總?!?/br> 唐云乾體態修長利落,小臂上搭了一件西裝外套,襯衫領口微敞著,面容悍利,又不失令人側目的英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