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楚棠清冷的嗓音在夜色里猶如落雪:去請徐太醫過來。 是。黎原盛回道。 他彎下腰,想要拉開郁恪的手,郁恪卻緊緊抿著唇,手指緊到發白發青,慢慢搖著頭:我不放手。 放不放?楚棠冷聲道。 郁恪倔強道:不放!我死都不會放開你的。 楚棠還要說什么,卻見郁恪突然捂住了胸口,臉色發白。他視線往下看,才看見郁恪指縫里流出來的血和地上的那一灘血。 起來。楚棠聲音冰冷,細聽之下會聽出他聲線有一絲波動,不起來我現在就走了。 郁恪頭暈目眩著,剎那間以為自己耳鳴聽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骨碌從地上坐了起來,欣喜道:我起,我起!你別走! 他一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卻猛地跌坐了回去,表情痛苦。 楚棠抿了抿唇,彎下腰,伸手拉住了郁恪手臂。 郁恪驚喜地看著他,兩只手立刻纏住楚棠,聲音哽咽:楚棠 楚棠拉他起來,想扶著他坐到榻上,郁恪整個身子都傾斜了過來,挨挨蹭蹭的,摟著楚棠脖子不放手,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借到了楚棠身上,楚棠費了好半天勁,才將他扔到榻上,白玉似的臉頰上涌上一股血色。 只是他表情還是冷的:不要叫我。 郁恪噤了聲,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對不起。 徐太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微臣參見陛下。 楚棠沒說什么,只道:你先休息吧,明早還要上朝。 我不,郁恪拉住他,你不要走,別生氣。 楚棠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很疲倦的樣子:我累了。 那、那你先回去歇息吧,我不打擾你了。郁恪看著他,不敢再抓著他,收回手,改為揪住楚棠的衣角,只是你不要生氣。 楚棠點點頭。 郁恪目送著他離開,眼神癡癡的,又忐忑不安,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徐太醫進來了,看到郁恪胸膛上的傷口,驚道:這怎么會這樣? 郁恪垂頭喪氣的,像丟了魂一樣。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來,對徐太醫道:給朕治一下這傷,再煎碗藥過來。 徐太醫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道:哎,微臣遵命。國師方才也囑咐臣再煎一碗藥來,說陛下您不小心打翻了。 郁恪身體顫了顫,用手捂住了臉,掩蓋下的神情像是哭又像在笑。 半晌,太醫才聽見皇上輕輕嗯了一聲。 楚棠回去紫宸宮的路上,神色冷冷的,說不上是屋檐上的積雪冷一點,還是他的眸色更冷。 系統弱弱道:宿主,你別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太監提著燈籠,仔細著國師腳下的路。靴子踩在薄薄的積雪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沒有生氣。楚棠淡聲道。 系統忿忿道:他怎么能這樣做呢!真是太可惡了!連我都覺得他壞透了! 楚棠的目光掠過月色中的樹枝、宮墻和宮侍,幽幽嘆了口氣。 他就是有一瞬間,覺得荒謬。他完全不知道郁恪是從哪里學到這種法子來挽留人的,驚異又不可置信。 郁恪這人,以往在他面前表現得多成熟啊,現在卻如此不懂事,肆意妄為,仗著自己年輕,什么手段都敢使出來。 可驚訝過后,他心里竟還有一絲默然的意料之中。 回到紫宸宮,楚棠沐浴過后,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此時萬籟俱寂,好像宮里的人都歇下了,只有一些守夜當值的人在寒風中站著。 自那天爭執過后,郁恪果真聽話地將乾陵衛撤掉了。 楚棠關上窗,道:系統,我想回去一趟。 系統結巴道:什、什么?現在就回去嗎?可 還會回來的。楚棠淡淡道。 系統虛驚一場,松了口氣,道:好,我這就送宿主回去。 楚棠回現代,無非是想看看家人過得如何,再詢問下該如何處理郁恪自殘的行為與心理。 來到別墅前,他按了按門鈴。 傭人過來開門,看見是他,驚喜道:小棠怎么來了?又忘記帶鑰匙了是不?你mama很想你呢! 阿姨好。楚棠頷首。 楚梨正在樓上,聽到是他來了,小跑了下來,一把抱住楚棠:小棠你怎么來了! 宋父拄著龍頭杖,道:小楚。 伯伯好。楚棠笑了下,撫了撫楚梨的背,問道,mama身體還好嗎? 楚梨溫柔地笑道:好,很好。你不是在旅游嗎,怎么回來了? 回來拿點東西,順便來見見你們。楚棠道,宋哥呢? 宋父泡著茶,道:他去公司了。等會兒我叫他回來,咱們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楚棠道:不用了伯伯,朋友還在外面等我,就不麻煩你們了。 楚棠沒在現代待多久,很快就回郁北了。 系統歡喜道:宿主,宋越父親剛才說今天這個日子不算好,詢問過你母親意見后,將拍婚紗照挪到明天。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在郁北多待一個月了? 楚棠不置可否,神色淡淡的,嗯了一聲。 系統不敢多問,心里替郁恪感到了一絲希望,又對宿主的心軟程度有了更深的認識楚棠可真是太心軟了,在不觸犯他底線的前提下,對郁恪這個從小養到大的孩子,他算是推心置腹的好。 楚棠不知道他想什么,腦子里還在回蕩著和楚梨的對話。 mama,為什么一個人會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房間里,他疑惑道。 楚梨道:嗯?是之前你說的那個孩子嗎,他是不是青春期到了? 楚棠猶豫了一下,說:應該已經過了青春期吧。 楚梨想了想,道:不愛惜身體,是不是有自殘傾向?方式這么極端,不一定是病,或許只是想博得身邊人的關注。 楚棠是知道這個的。郁恪明顯是想以這種方式留下他。 那有辦法解決嗎? 楚梨笑了笑,道:最好不要呵斥他,把他當家人,再問清楚他要什么,酌情滿足他吧不過小棠脾氣這么好,肯定會很有耐心的。 現代還是熱氣十足的盛夏,郁北卻是寒冷的冬天,皇宮中更是一片死寂,低低的氣壓彌漫在整個皇宮里,肅冷的士兵將各個宮殿都圍了起來。 第78章 故意為之 今天早晨, 月容一如往常,去紫宸宮殿外等著伺候國師。但是她看著越來越亮的太陽, 心里疑惑, 畢竟國師一向自律, 往常這個時候已經在御書房和皇上商議正事了,現下怎么還沒起來? 月容深吸口氣,在門口跪下, 道:國師萬安。 寢殿里無人回應。 等了片刻, 月容才發現不對勁來,連忙提著裙子站起來, 敲了敲門,見依然沒有聲響, 她咬咬牙,推開了門。 華麗偌大的宮殿里,窗戶緊閉著,暖爐依舊在散發著熱氣,卻不見了取暖的主人。 月容背后一涼, 立刻對其他宮人道:快!快去稟告陛下! 郁恪剛上完朝, 一身龍延年紋黑色鑲邊的朝服, 顯得人英姿勃發,氣宇軒昂。只是周身的氣壓很低,少人敢湊近。 下了朝之后, 不再面對其他人, 郁恪唇色有些蒼白, 眉宇皺著,像是重新掛上了化不盡的憂愁。 昨晚楚棠走后,他一個人在寢殿里輾轉反側,思來想去,一晚難安。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偷偷劃開傷口的行為會被楚棠撞見,就像偷摸做下的壞事,被最親近最喜歡的人看見了一樣,他萬分慌張、無措、緊張,心一直在往下沉。 可他只是想留楚棠久一點而已,這有錯嗎?他沒有傷害別人,傷害的只是自己的身體,這也不被允許嗎?還是說,只要動了讓他停留多幾天的心思,就全部都是他的錯? 然而一想起楚棠離開時的神色,他又胡亂推拒了這些賭氣的想法。 楚棠就是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無論出發點是什么,他的行為都是不對的。更何況他的目的就是錯的哪怕楚棠會因為心軟而一時留下來,他也不會真為他而選擇停留他這種行為沒有意義,不能達成目的不說,被揭穿了反而會讓楚棠更快離開。 郁恪擔心楚棠一氣之下就離去了,一晚上翻來覆去,身在寢宮,卻恨不得潛進紫宸殿里,時時刻刻盯著楚棠,不讓他有絲毫離開的機會才好。 可既然楚棠昨晚和他說不會那么快離開了,他就不會食言的。 郁恪安慰了自己好幾遍,才慢慢消去一點兒擔憂。 上朝的時間早,他不敢去打擾楚棠休息,只好等下了朝再去找他。不知為何,越接近紫宸宮,他的心跳得越快。 卻見月容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跪下道:啟稟皇上,國師大人不見了! 郁恪心臟猛地收緊,眼眸一壓,凜聲道:好端端的,怎么會不見 他驟然收了聲。 昨晚那個被他狠狠壓下的念頭慢慢襲上了心:會不會是楚棠真的生氣了,覺得他性格頑劣、行為卑劣,無可救藥,終于對他失望至極,才會讓他這么重諾的人,連承諾都不愿放在心上了? 郁恪臉上血色盡失。 他是真的要走了嗎?連一句再見也不給他? 胸口上的傷好像又痛了起來,郁恪心底痛意泛濫,眼睛卻紅得可怕:找,都給我朕找! 其他侍衛全都去查找了。 郁恪閉了閉眼睛,聲音冷凝,有一絲的顫抖:把整個宮里翻過來,也要給朕找到他。 陛下息怒。月容伏地道。 紫宸宮。 郁恪親自翻找了整個宮殿,卻怎么也找不著人影,一時間,殿里的侍衛、太監和宮女跪了一地,伏在地上不敢說話。 不是叫你們看好他的嗎,怎么會不見了?郁恪臉色鐵青著,面上像是覆著一層厚厚的寒霜,下頷的線條緊繃著,顯得十分冷硬無情。 月容道:回皇上的話,奴婢早晨進去,發現國師已經不在殿內,床上也并無人睡過的痕跡 郁恪捏著拳頭,胸膛起伏得厲害:退下吧。讓他們繼續找。 奴婢遵命。 下人退出去后,郁恪一手撐著頭,忽然暴起,將桌上的茶具都掃到了地上,乒鈴乓啷碎了一地。 偌大熟悉的殿里,他呆立著,雙目無神,失魂落魄一樣,眼眶卻紅得像染了紅墨水似的,駭人極了。 慢慢地,他像是失了力氣,肩膀落了下來,雙手撐著桌子,粗粗地喘氣。 紫宸宮外,侍衛們搜尋的動靜不小,皇宮內的人都嚴陣以待著。 紫宸宮里,卻只有郁恪一個人,安靜無比。 此時,他腦子里想的都是楚棠走了,眼前發黑,胸口發痛,都快呼吸不上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溺斃一樣。 突然,里間響起了一絲輕微的動靜,像是衣物摩擦的聲音。 剎那間,郁恪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后他猛地回頭,不敢置信地盯著里間的門簾看。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要掀開門簾,卻因為察覺到了什么,頓在半空中,接著,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疑惑:郁??? 郁恪視線內出現了一雙錦靴,再往上,是雪白的衣角,之后就被珠簾擋住了。他渾身一松,好像要跪坐下去,可他撐著了,幾乎是踉蹌著大步走過去,神情卻有些膽怯,顫著手拉開珠簾。 楚棠沒戴面具,眸色冷淡,那張臉映入郁恪眼中,如清輝冷月,是他永遠夢寐以求的求而不得。 郁恪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楚涌了上來,雙眼發紅。他維持這個動作好久了,才慢慢俯下身抱住了楚棠。 真的是你啊,楚棠。郁恪看上去要哭了,你不是走了嗎? 看著郁恪慌張的神情,楚棠有一瞬間的錯愕,但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任由郁恪將他抱住,遲疑了一下,緩緩抬手,順著他的背撫了撫,輕聲哄道:是我,我沒走。 郁恪喉頭一甜,但他死死忍住了,雙手緊緊摟住楚棠,力度很大,仿佛要將楚棠融入他的骨血中。 楚棠似乎剛醒,柔順漆黑的長發披散著,面容雪白,穿著中衣,隨意披了件外袍,腰帶堪堪系好,靠在他懷里,像是很依賴他一樣。 只有郁恪知道,哪怕楚棠看起來有多心軟,他都不會為了誰而停留。 郁恪松開他,仿佛平復了情緒,眼眶沒那么紅了,只是臉色依然十分難看,聲音艱澀:你說了會等我傷好了后才走的。 楚棠耐心道:我沒走,我只是回家一趟。 郁恪卻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諷刺一樣,冷笑了一下,嘲弄道:家?是啊,你有家,我才是那個不被你接納的外人,我只是你迫不得已要做的任務,永遠都不是你的家人。 楚棠抿了下唇:你也是我的家人。 郁恪瞪著他,忽而落下淚來:這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郁恪面無表情地抬手抹了下眼睛,小聲道:可你也說過要等我好了才走的。 楚棠好脾氣地又說了一遍:今天不走。 頓了頓,楚棠又說:而且你的傷,是你故意為之的 郁恪打斷他的話,煞白著臉,固執道:你說過的! 楚棠凝視著他,不語。 他就像個不明是非黑白的小孩子,聽了大人的承諾,便一心記著,往那個條件奔去,想要努力得到獎勵。等他苦心孤詣地創造了條件、滿足了條件,卻忽然聽到大人說承諾不做數了,因為大人發現他作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