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老師再重要,始終也比不過龍椅帶來的權力重要。 然而當郁恪又來侍奉他用藥時,他問了才知道大典延遲的事。 殿下,那日大典舉行得如何?楚棠問道。 郁恪放下藥碗,拿起手帕擦了擦楚棠嘴角,回道:沒有大典。 楚棠投去疑惑的目光。 郁恪疊起手帕,垂眸道:哥哥生病了,我哪有心思舉辦什么大典? 楚棠還要再問,少年卻起身了,道:我先回養心殿批折子了,哥哥好好休息。 郁恪這表現太稀有了。 楚棠沒有養過兒子,第一次遭遇孩子叛逆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求助于同樣毫無經驗的系統:系統,他好像在生氣? 系統這幾天一直都在自責,縮在角落不敢說話。聽到楚棠問話,差點哭出來,哽咽著道:宿主,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楚棠不知道青春期的少年在想什么,還是能猜到系統的想法的,安慰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太遲鈍了,沒察覺到還有人藏著侍衛里。 過了好幾天,自己都知道自己遲鈍的楚棠開始有些感覺到郁恪生氣的點了。 紫宸宮。 楚棠這幾天鳩占鵲巢,郁恪都睡在偏殿,醒了就過來看楚棠,偶爾挑些不費神的朝務和他說說。 今天他和楚棠說南方的水患已經消退,銀餉都分派下去,正在進行災后重建,很快就能恢復了。 說到一半,他停住了,笑道:哥哥今日怎么一直看著我? 楚棠道:殿下越發英俊英明,臣的目光自然時刻跟隨。 縱使少年的心思現在難以捉摸了,但少年依然是那個聽到老師夸獎就會笑的少年。 郁恪眼睛彎了一下,說話聲也上揚了些許:得老師夸獎,學生喜不自勝。 紫宸宮里結冰了好幾日的氣氛終于緩和了下來,像一座憤怒寒冷的冰山,遇上一陣輕輕的風,卻讓他心花怒放,慢慢融化開來。 大太監侯在門口,聽著里面隱隱約約的話語,明顯感覺到氣氛的這種變化,提心吊膽了幾天,現在終于敢喘口氣了。 郁恪這些天冷著張臉,一點即炸,實在令人膽戰心驚,生怕下一刻就掉腦袋。 大太監伴君如伴虎,都快哭了。先帝再怎么喜怒無常,他也能摸清一點兒套路,保住自己的小命。然而這個太子生起氣來,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幸好還有國師大人。 太醫彎腰進來,行禮道:太子殿下千歲,國師大人安好。 郁恪微彎的唇角落了下來,淡淡道:平身。 多謝殿下。太醫起身,打開藥箱,拿出新的繃帶和藥粉。 太醫每日都要過來給楚棠的傷口換藥,郁恪就在一旁看著,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楚棠直起身,正要動作,卻見眼前一暗,陰影遮了過來。他抬眼,郁恪俯身,動作快了他一步,伸手解開他的上衣。 因為靠得近,少年似陽光熱烈的氣息輕輕打在他脖子上。 楚棠下意識側頭避了下。 郁恪很快就讓了開來,起身站著,掛起的床簾遮住了楚棠的視線,讓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聲音平靜,道:太醫。 是。太醫低眉順眼的,彎著腰,拿了把剪子,一絲不茍地剪掉楚棠胸膛上的繃帶,全神貫注只看著傷口,絲毫不敢亂瞄。 那短刀只刺進了些許,楚棠的傷口不算深,但因為他皮膚白,血淋淋的口子就顯得格外猙獰。 太醫道:國記師,接下來要撒藥粉,可能會有些痛。 嗯。楚棠輕輕點頭。 太醫拿起瓶子,抖落藥粉。 楚棠安安靜靜的,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郁恪的視線落在楚棠的傷口上,靜靜看著,眼神晦暗不明。 繃帶一繞一繞,慢慢覆蓋了傷口。 郁恪平靜地移開了目光,先是停在楚棠優美修長的手臂上國師穿衣服時看上去勁瘦,但脫下來后,還是能看見他薄薄的肌rou線條,充有隱隱的力量,并不羸弱,非常好看。 郁恪不是沒看見過楚棠這樣子,只是他心里,好像有什么早就開始變化,破土而出,而他現在才發覺。 像是在用目光給所有物蓋上自己的印章,郁恪的目光緩緩往上,掠過楚棠精致的鎖骨、瘦削潔白的肩膀、細白的脖頸和下頷。 長發烏黑,膚色白皙,兩相對比,有種極致的誘惑力??諝庵谐孙h蕩著苦澀的藥草味,仿佛還有楚棠一貫用的冷檀香,像是從他皮膚里透出來的似的,跟他的人一樣,細致的冷淡。 很快,太醫上好藥,楚棠神色冷淡,伸手拉上了衣服,遮住了裸露的胸膛。 郁恪回神,微微一笑:哥哥不痛嗎? 楚棠沒注意到他方才的眼神,捂了下胸口,幾縷長發從耳邊滑落,搖頭道:還好。 太醫收拾好東西,道:殿下,國師大人的傷口在慢慢愈合,想必不出一個月便能痊愈??梢赃m當下床運動,只是仍需靜心調養,不可勞神。 這些話太醫每次來都要說一遍,郁恪卻聽得很認真,點頭道:好。 太醫走了后,郁恪坐到床邊,給他調整了下軟枕的位置,道:哥哥什么時候痊愈,大典再準備也不遲。 楚棠眉頭微皺,表示不贊同:殿下,這不合禮法。 郁北的太子從來都是在十五歲束發之日繼承大統,若太子無事、國家也無事,無故推遲,那群老學究老古董又得一窩蜂上折子了。 郁恪卻道:禮法是人定的。我的小夫子生了病,學生自然要貼身照顧。 楚棠拿他沒辦法,笑著搖頭道:殿下叫夫子便叫,何故要加個小字? 既不是宮里嚴謹的叫法,又與民間規規矩矩的夫子有出入,聽起來倒不倫不類的。 見他笑了,郁恪眼里這才有了點笑意,道:孤的小夫子年輕得很,容顏永駐,似個不會老的仙人,那些尋常的老夫子怎能與哥哥相比? 楚棠以為他在說笑,便不多說什么了。 郁恪眨眨眼,認真道:登基大典上,我留著哥哥的位子。哥哥可要快點好啊。 好。楚棠點頭。 郁恪看著他,眼底仿佛燃著一團火苗,深邃又冷峻。半晌,他笑了笑,狀似玩笑道:國師這張臉,還是遮著比較好。 他這一早上,換了好幾次稱呼了。 有風從窗戶吹進,楚棠輕輕咳了下,道:殿下說笑了。 郁恪皺著眉去關窗。 楚棠忽然想起那個生死未卜的八皇子。 按道理來說,他那日將八皇子護得挺好的,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才對。但當他問起任務如何時,系統居然支吾著說:宿主,審判員還沒判定說檢測不到八皇子是否足夠安全 昏迷醒來,楚棠一直都待在紫宸殿里,許憶想必是回千機閣了,問別的宮侍,他們也驚惶地說不知道。好幾天了,楚棠和系統都聽不到八皇子的任何消息。真是奇也怪哉。 楚棠隱隱約約知道郁恪生氣的原因,所以不太好直接問郁恪。 但拖下去總不是辦法。 郁恪關了窗,倒了杯熱水過來:哥哥。 記 他日日守在床前,悉心照顧,無微不至,活脫脫一個敬愛師長的好學生。 楚棠覺得他氣應該也消了,便接過杯子,看似不經意道:殿下,你的八皇兄近況如何? 郁恪仍然笑著,沒有說話。 青春期的小孩兒有點難搞。楚棠抿抿唇,打了個補丁,道:沈皇后沉不住氣,想借刺殺八皇子來阻擋殿下登基??砂嘶首右恢毙南瞪?,安分守己,無辜受累,臣實在于心有愧 你于心有愧?郁恪皮笑rou不笑,聲音平靜,仿佛在壓抑著怒火,你有愧于誰?八皇兄嗎?是你讓人刺殺他的嗎?為什么要你有愧? 楚棠眉間微皺。 郁恪撇過頭,嘴角輕扯:況且受傷的是你,不是他。 殿里安靜極了,淡淡的熏香裊裊升起。 過了一會兒,楚棠出聲道:殿下,他是你的皇兄。 他不說八皇子還好,一說他郁恪就要炸:皇兄?他配做我的皇兄?一個外人,也配你舍身救他? 楚棠受了傷,還是為別人受的。這簡直是踩在他逆鱗上了。 郁恪回頭,牢牢盯著楚棠,冷笑道:留著他就是禍害。 楚棠意識到什么,皺眉道:殿下將八皇子如何了? 八皇兄始終是孤的皇兄,孤怎么會將自己的手足如何呢?郁恪冷冷拋下這一句話,就甩袖離開了。 外面的大太監聽著,嚇得兩股戰戰。見太子陰沉著臉出來,趕緊帶人跟上。 御書房。 到晚上了,太子一直待在里面沒出來。 禮部的人催好幾回了,黎原盛看了看天色,躊躇幾番,小心翼翼走了進去,彎腰道:太子殿下,可要用晚膳? 不用。郁恪在站著練字,煩躁道。 是太子殿下,禮部的人來問,大典之日選在何時,他們挑了幾個吉日吉時,太子可要瞧一瞧? 郁恪潦草完成,扔下筆,道:不看。 那、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又要延遲一個月嗎?黎原盛問道。 國師受傷,臥床一個月,大典就推遲一個月。但看樣子,就算國師能下床了,大典好像也舉行不了。 他看了看郁恪的神色。太子之前是多滿心歡喜地在籌備大典啊,特別是有關于國師的事??涩F在 郁恪抿唇,似乎也想到了國師大人,有些低落,道:等國師等孤消氣了,再舉行大典。 作者有話要說: 楚棠:小孩兒生氣了怎么辦? 郁?。焊绺缭趺床拍芟麣獍〔粚?,明明是我在生氣!記 第21章 吵架升級 那天宮里,八皇子遇刺,國師舍身救人,太子當機立斷拿下刺客,京都都傳開了。 百姓不知內情,只道未來天子仁心,珍惜親情,和唯一的兄長親如手足,并不像野史里的其他帝王,兄弟手足自相殘殺。 還道楚國師心善,英勇無比,光明磊落,舍己為國,從不暗做手腳。 民間對美談和軼事一向熱愛,街坊間說得津津有味。郁北這十幾年來,風調雨順,太平安康,京都的人感受最明顯,對那個神龍不見首尾的國師和年幼的太子,一直有著濃厚的好奇心。 幸好郁恪在忙其他事情,沒讓他聽到這些評價,否則又該炸一炸。 英勇無比的楚國師沒想到,這次任務沒令郁恪高興于得個兄友弟恭的美名,反而讓他和八皇子單方面的矛盾更加尖銳了。 楚棠會說是單方面,是因為大概八皇子并不知道郁恪對他的敵意那么大。 自那日拂袖離去,郁恪已有兩三天沒來紫宸宮了。但上好的補品依然如流水般送來。 楚棠一直臥床養病,今天傷口沒那么疼了,就想下床走走。 國師大人需要什么,奴婢給您拿來?月容一直守在門口,見他有動作,連忙進來問道。 不用。楚棠坐起身,道。 國師傷口未愈,還請留在紫宸宮安心養傷。月容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外面的宮人也齊齊跪在地上。 也不知郁恪吩咐了什么,嚇得大家都抖如鵪鶉。 楚棠有些無奈,道:不離開,就到外面走走。 只是被子剛掀開,太子就來了。 郁恪大步流星走進來,含笑問他:哥哥要走去哪里? 楚棠放下手,平靜地看他。 小時候的郁恪白白嫩嫩的,生起氣來像個氣鼓鼓的小包子,又軟又好哄?,F在眼前的少年笑著,笑意卻完全沒到眼里,看起來冷冰冰的,像塊繃得緊緊的石頭。 月容她們本就不敢抬頭看楚棠,現在郁恪來了,頭低得更厲害了,恨不得找個洞埋進去。 太子看起來來勢洶洶的:出去。 月容等人立刻退下了。 楚棠鎮定道:殿下好久沒來看臣了。 郁恪下頷線繃得沒那么緊了,走過來,坐到床邊,道:哥哥也知道我好久沒來了。 殿下事務繁忙,臣自該多體諒。 郁恪移開目光,笑了一下:確實有些忙。哥哥,你知道我這兩天做了什么嗎? 楚棠眨眨眼,有些疑惑道:殿下做了什么? 郁恪扭過頭來,直直望著他,慢慢道:刺客傷了哥哥,罪魁禍首便是沈皇后。 楚棠心里一動,剛要說什么,郁恪便阻止了,道:哥哥以為我會闖進山莊拿下她?在楚棠的注視中,他搖搖頭:學生不會這么魯莽。大典在前,貿然動手,只會讓天下人非議。 那殿下如何做的?楚棠靜靜聽著,道,臣洗耳恭聽。 郁恪拉過錦被,給他蓋在膝上:哥哥教過我,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我都記得。所以前幾日我便解了皇后的禁足,允許她出門??烧l料得到呢?沈皇后剛踏出莊外,便遇到流匪,沖撞之下,不治身亡。 他朝楚棠眨了眨眼睛:哥哥,我做得好嗎? 楚棠嘆道:好,殿下聰明伶俐,早就可以出師了。 流匪未必真流匪,謀定倒是真的謀定。郁恪長大以來,做事滴水不漏,雷霆手段,楚棠很早就知道了。 作為兒臣,孤自然要聊表孝心,便允了她的尸體回京。有乾陵衛護送,不日便到。郁恪握住楚棠的手,輕聲道。 乾陵衛是郁恪的暗衛記。郁恪有遠見,有計謀,很小便開始組建起屬于自己的勢力。 楚棠從不干涉,事實上,他很希望郁恪能早點培植自己的人和勢力,早點站穩腳跟。 想來那些流匪不是乾陵衛,便是乾陵衛找來的了。 說到乾陵衛,楚棠又想起了消失了七天的許憶,這幾天都是千機閣其他暗衛在宮里保護他,他們的領隊連面都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