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心上 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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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看完他就閉上眼,額頭上冷汗滲了下來。 腹腔里燒灼的疼痛蔓延,仿佛被烈火炙烤的刀尖攪動。 他捂住半張臉,慢慢佝僂下身體,就在額頭快要觸碰到桌面的時候聽見了腳步聲。 是他再熟悉不過,那屬于江燕如歡快的腳步正踩在木廊上,三步四步跳上了臺階,而后一腳跨進了門檻。 他現在就是不看,也能憑聲音聽出她行走的路線。 “哥哥!”江燕如叫了一聲后,稍頓了一下,又小小聲喚了聲:“夫君?!?/br> 蕭恕把密信往桌面上一壓,剛撐起自己的腦袋,江燕如就快步繞過屏風出現在眼前。 她臉色紅潤,烏黑的眼睛里像是盛滿的星辰,上翹的唇瓣也像花瓣嬌艷欲滴,從進來起就是滿臉笑容,可見她現在心情很不錯。 “怎么了?”蕭恕扯了下唇角,卻仿佛太過疲累而沒能讓笑容躍上他的臉。 “我有一件事……”江燕如本來興致勃勃地想要分享她這件事,可忽然看清蕭恕鐵青的臉色嚇了一跳,她繞過堆滿公文的桌子,走到他身邊,手貼上蕭恕額頭,擔憂道:“你怎么流了這么多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蔣太醫都說蕭恕的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江燕如還以為他已經完全沒事了,忽然又看見他這般模樣,哪里像是沒事的樣子。 她心里又惴惴不安起來,反思起自己這些日子是不是太由著蕭恕胡來了…… “我沒事?!笔捤“阉氖掷聛?,吻了吻她的指尖,抬起一雙瀲滟的含情目,含糊地吐出兩個字。 “哦?!?/br> 江燕如抽了口氣,忙不迭抽回自己的手指,并且連退幾步。 “我是來說正事的!你正經點!”江燕如義正嚴辭地說,并且把她那雙毫無殺傷性的杏眼努力瞪得兇一點,讓蕭恕相信自己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蕭恕彎起唇角一笑,手撐著腮,慢悠悠道:“哦,那你說吧?!?/br> 江燕如把另一只手攥著的信交給蕭恕。 蕭恕一眼掃到信封上的字樣,身子就驀然一僵。 “我想過了,若是以后……我爹總是要知道的,所以我修書一封講明原因,這樣我爹也就不會怪罪你,也會同意我們的事,你說好不好?” 江燕如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蕭恕都未答,仿佛只是靜靜在聽。 一心只顧著講自己美好的期望,江燕如并沒有察覺到蕭恕其實是失神。 “你若是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拆開看,我可沒有說你一分壞話,你看我都把信交給你了,你一定會幫我送去蜀城的,對吧?” 她溫潤的眼睛里充滿了蕭恕一心想要的愛慕與信任,那是讓人不忍打破的琉璃寶珠。 蕭恕終于回過神,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里,緩緩點了一下頭。 江燕如馬上歡呼雀躍,走前兩步主動圈住他的脖子,香軟的身體靠近他用力環抱了一下,更是在起身的時候在他微涼的唇上偷吻了一口,然后才心滿意足,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屋外她和稱心、如意交談的聲音中還夾雜著百歲抱怨的喵嗚聲,漸行漸遠。 蕭恕沒有把信拆開,而是和剛收到的密信都壓進了同一本書里,他盯著那本書許久,忽而抬手一掃。 桌面上半數的文牘、筆墨都砸到了地上,嘩啦一聲巨響。 成謙剛端茶水進來,就被眼前這一幕嚇得心驚。 蕭恕用手死死捂著唇,卻還是抑不住翻涌而上,洶涌的血氣。 世人說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事物走到了盡頭,達到了巔峰,就只剩下了崩塌與毀壞…… 在成謙倉皇失措地沖過來時,蕭恕忽然又很想放聲大笑。 他要的不多—— 卻也這樣艱難。 他咳出一大口血。 第80章 溫順 我是不是溫順太久了? 蕭恕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翌日的清晨。 成謙是第一個發現他醒來的人。 守了一夜的青年面孔青白, 憔悴的樣子像是接連幾月都沒有睡好覺。 從前與蕭恕隨軍,也常常有一連數月都不能好眠的時候,可那時候的他們每日里還不是生龍活虎,照樣能上陣殺敵。 誰能想這才是一個晚上, 就讓他心焦如焚, 懸心吊膽, 人都像是蒼老了幾歲。 從前他們就知道蕭恕是宣云衛的主心骨,是他們不可或缺之人。 但是蕭恕卻從不允許他們有這樣的想法, 就像是知道自己必然不會長存。 這條道他想走到最后,卻未必能走到最后。 深呼吸讓蕭恕緩了一口氣, 他用力撐起身體。 雖然有些僵硬, 但是幸運得是他發現自己并沒有虛弱到無力。 看來,他還沒有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成謙急奔到床邊,正要開口, 卻被蕭恕抬手止住了。 蕭恕手肘撐在被面上, 精致的暗紋凹陷下一塊,折射出銀線的光澤。 成謙隨著他轉開的視線, 一起看向趴伏在床邊的少女。 她折過半邊身體坐在腳踏上,額頭墊在自己手臂上,肩頭只披著一件外袍, 此刻也滑落了一半, 露出她昨天那件湖綠色的衣裳。 成謙看了看蕭恕的神色。 “江姑娘不肯回去,在這里守了一夜?!彼诺土寺曇?,“我讓人點了安神香……” 言下之意,江燕如一晚上沒睡,這會累得睡死過去了,不容易醒來。 “嗯?!笔捤〉艘宦?。 他的手指握成拳,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的怪物就快要從充斥著爛泥的深譚里爬了出來。 怎樣才好呢…… 千般思緒,萬種想法都涌了出來。 它們在腦海里廝殺、拉扯,不遺余力得想要占領上風。 “大人……江姑娘她什么也知道……”成謙無法揣測出蕭恕的心思,但有一點他能確信。 蕭恕給她讓了一步,就會讓千步、萬步。 蕭恕的手落了下來。 手指摸上那頭黑亮如緞的秀發上,輕撫了幾下。 雖然睡得很沉,但是江燕如仿佛好能感知到他的動作,她把臉轉了出來。 露出來的半張臉上還沾滿眼淚,潤濕的眼睫垂在眼下,臉頰上還有被擠壓出的紅痕,顯得十分可憐。 蕭恕彎下腰,在她的發頂吻了一下。 是他的昏厥把人嚇壞了。 就別說江燕如、成謙等人,就連蕭恕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一向覺得只要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能了解透徹,他就能夠自己把控,不會輕易倒下。 外人覺得他是在逞強,可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那只會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所以問題出在哪里? 蕭恕想了一下,眼睫掀起,問道:“蔣太醫可在?” 成謙點頭:“在的,半夜還是蔣太醫過來給大人看過,我們熬的藥還在爐子上溫著,可要……” “不用,把他叫過來,我有話要問?!笔捤∈窒碌膭幼饕煌?,垂下眼,望向江燕如的小臉,眼眸里的光芒都柔和了許多,“讓她們倆進來,把她帶回去?!?/br> 成謙應了聲,正要出去喚人,就聽見身后蕭恕一聲自語。 “呵,我是不是溫順太久了?” 蔣太醫提著藥箱很快就趕了過來。 蕭恕已經換好他身紅黑相間的官袍,裁剪得體的衣襯得青年眉眼精致,氣勢驚人,雖隨意坐于榻上,卻仿佛橫刀立馬于關隘峽谷。 蔣太醫本能地弓背曲腰,放低了姿態,就像是進宮給貴人看診一樣謙卑。 “大人吉人自有天佑,下官就知道大人一定能逢兇化吉……”蔣太醫放下藥箱,兩手合十。 “逢兇化吉?”蕭恕冷呵了一聲。 “我本不必經歷這個兇,又何曾需要這個吉?” 一直以來,蔣太醫給他看診,一次次告訴他身體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讓他放下警惕。 可是他的身體,當真是在往好的方面恢復嗎? 未可見得。 這是一種捧殺,讓他過于樂觀,也缺少了判斷。 蔣太醫懵懵懂懂地抬起腦袋,緊張地搓起手,眉心都皺起了幾層褶子。 蕭恕的態度變得太快,他都跟不上他的節奏了。 “大人,下官不太懂……” “不懂?!笔捤∫桓乃氐纳裆?,忽而沖他咧嘴一笑,口里說道:“那可惜了——” 蔣太醫察覺他眼色不對,倉皇退后,可再快的腳步也快不過蕭恕的刀。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芒一瞬,蔣太醫感覺咽喉處一陣銳疼,隨即他視野忽然直墜而落。 砰—— 嗙—— 成謙站在墻角處,噴涌而出的血只濺到了他的鞋尖,他轉頭看向站在血泊中的蕭恕。